刘癫子的那块地倒是很宽敞,三间屋子在院子里显得有些单薄,他沉溺于赌坊中好些年都没有回过家打理过院子,年轻的时候他本娶了个娘子,但因为他好赌成性,实在难改,娘子规劝他也不听,甚至动粗,没过多少日子,那娘子就受不了跑了。
他却不以为然,人走了一个多月才发现,只是恨那娘子带走了家中的钱财,让他无法去赌。
杂草没有了束缚肆意生长,院墙上甚至都布满了青苔,二十几年的梧桐树也濒临死亡,那三间屋子也是很久不住人,被蜘蛛和厨房里的老鼠、房顶上的麻雀侵占,推开门的瞬间灰尘散落迷人眼睛。
“噗!”刘清源率先走了进来,不禁叹了口气,虽然自己那间陋室很小,但也不至于如此脏乱。
苏灵真紧跟着要进来,被刘清源拦在了外面,“真儿你在外面先坐一会儿吧!这里太脏太乱了,我收拾一下!”
“嗯......”灵真若有所思,走到了院子里唯一一处大理石做的石桌和石凳前,用手指在上面蹭了蹭,就粘下来厚厚一层的土,“这么好的院子可真是浪费了。”
刘清源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只找到了一把扫帚能够洒扫,只好先用它将角落、门框上厚重的蜘蛛网扯下来。这里甚至连个木盆都没有,屋里的东西要重新采买、床榻和灶台要重新搭,这和重新盖房子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院子里的井水估计也不能喝了,但应该可以打来擦地除尘。
这么想着,他走出了屋子,手里的扫帚突然掉落。
此时的院子和他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而他只是在屋子里扫了蜘蛛网而已。
院子里的杂草没有了,多出一个菜圃一个鸡圈,原本已经濒死的梧桐树又恢复了生机,延展出来的树干下甚至搭了一架秋千。
他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颤颤巍巍往外走了几步,却不见苏灵真。
“真儿!”
“唉!”苏灵真的声音响起,他寻着声音找去。
这三间屋子旁边不知道何时伫立着一座三层的小楼,小楼精致万分,朱红色的房柱上绘着花开并蒂,房顶上的灰片错落有致,房檐与门前都挂着纱灯,最正面的两盏贴了喜字。
“这是?”刘清源站在门口不敢进去。
苏灵真正坐在屋子里乘凉,一层被分成了两个部分,正对着门放着两排红木椅子,一共六把,中间隔着小桌,每个桌子上都摆着一尊小花瓶,正中间的上座是一张罗汉椅,中间桌子上一只盘子,盘子里是苹果橘子,墙上是春日游园的挂画。
一层的左侧是一张圆桌,六只圆凳分别摆在周围,桌上是十二盘零嘴,坚果蜜饯糕点均有,靠窗一排矮桌用来架起几盆青松。这里与中间的厅堂隔着玄关。
而右侧是楼梯。
此时苏灵真正坐在圆桌旁边手拿糕点,又端着清茶。
“怎么样?可还喜欢?”
刘清源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眼花,“这是?”
“这是我们的家啊!”
他摸着玄关下雕刻了云纹的木头,拍了拍结实的桌子,都是真的,“刚才这些都没有的!”
灵真点了点头,“对啊!这是我变出来的!还有呢!”她拿着一块桂花糕塞进刘清源的嘴里,拉着他的手顺着右侧的楼梯上了二层。
二层是卧房,左侧一张床榻上面挂着红色的帷幔,两侧的红灯笼透着喜气,衣柜旁的桌子两边摆着龙凤烛,对面还有姑娘梳妆的台子,上面贴着喜字的铜镜,还有一套的首饰。
卧房对面由山水屏风隔开,放了一只木盆和一个衣架。
从二层推开往外看,景色颇好,能一眼看到整个院子,菜圃、鸡圈、花园、梧桐树和秋千。
这是他们的家?
刘清源一直张着嘴,不敢相信这一切。
“这全是你变出来的?”
“对呀!”
他摇了摇头,用力拧了自己胳膊一下,疼得他呲了呲牙,“你......你真是仙女啊!”
灵真捂嘴笑着,摸了摸他刚才被拧红的胳膊,“合着你一直以为我骗你啊!那我可生气了!”说罢,她把头转到一边,“你要是不哄我的话,我就不理你了!”
刘清源看她的样子实在可爱,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痴痴笑着。
“喂!我让你哄我啊!”
灵真甩开他的手。
他垂着眼眸,有些羞涩,犹犹豫豫勾住了灵真的手指,“好真儿,你别生气了。我没有以为你骗我,我只是害怕自己在做梦。”
“哪有这么哄人的!”灵真故意逗他,捏住他的鼻子,“傻蛋!”
刘清源没说话,本勾着她手指的手,试探着将她的整个手都握住,她的手真软,就像摸到棉花一样。
“哦对了!”灵真指着楼上,“上面是个小阁楼,我上了锁,你千万别进去。”
“为什么?”
“里面是我的丫环,名叫子不语,只需要每日白天将饭菜放在门口,晚上收回就行。”
刘清源虽然从小到大没有读过书,但他也时不时去村里的学堂听一耳朵,他知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子不语?那岂不是怪物?”
“她只是相貌丑陋罢了。”
“可,既然她是你的丫环,为何要锁起来?”
苏灵真脸上没有了笑容,认真看着刘清源,“这次下凡我来找你,她是天上派来监视我的。所以只需要供奉即可。”
监视......刘清源突然想起初见苏灵真时她说的话,三年的缘分,如果三年到了呢?那个子不语便要带着她离开了吗?
“真儿!”
“嗯?”灵真仰起头瞧他。
可他却不知道说什么了,他相信她口中说的缘分,因为初见时,苏灵真就是自己心中仙女的模样,短短几日,从一开始的恐惧竟然不知为何生出了着迷一般的情愫
如果这不是天注定的缘分,是什么呢?
“你真的......愿意嫁给我吗?”
灵真的笑容又挂在了脸上,她很认真,眼神坚定,“真的!”
村里的人都知道了刘家的哥儿领回来一个姑娘,说是要成亲,还盖了楼,装了院子。所有的人都想瞧一瞧到底是哪家的姑娘,长得什么模样。
半月时日很快过去,刘清源去了趟城里,他拿回了那两身婚服,还多置办了一些胭脂水粉、喜糖喜饼。
回到村子的时候可是热闹,一进来就被三姑六婆围住。
“源哥儿,听说你要成亲了?”
“是哪家姑娘啊!”
“这成亲怎的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是啊是啊!我们都是看着你长大的,好歹也让我们见一见新娘子啊!”
他插不进去话,只好应声点头,快步逃离了那里,匆匆赶回去。
进了院子,满头大汗。苏灵真悠闲地坐在秋千上哼着小曲儿,抬眼瞧他回来了,赶紧上去迎,接过了他手里的东西。
“怎么出这么多汗啊?”她用帕子擦着刘清源的额头,“像是见鬼了一样!”
刘清源赶紧去石桌前倒了杯茶水,咕咚咕咚几口喝下,“别提了,也不知怎的,村子里的婶婶伯母都知道咱们要成亲了,把我堵在村口好一通逼问。”
“那敢情好啊!我们成亲总不能冷冷清清的吧,叫他们来热闹热闹也成啊!”
“使得吗?”他倒很是愿意,毕竟自己吃百家饭长大,这些人对他多少都有些恩惠的,只不过他怕灵真不愿意。
灵真点头,“当然使得!”她坐下来仔细思索,“这样如何?我们成亲当日,摆上几桌,把他们都叫来,正好也有人见证。”
“好!那我去给他们下帖!”
“嗯!”
婚期也是灵真定的,算好了嫁娶吉日,便是两日后。她似乎很是着急,想要快些完婚,但刘清源没有质疑,毕竟她刚见到自己的时候就说要成亲。
成亲这日来了不少人,院子里摆了五桌,这村子里但凡能挨得上的都来了,别的不说,就想知道这新娘是谁。
天上的霞光渐渐淡去,剩下了一抹浅红的夕阳,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院子里各处都挂起了红灯笼,红烛光伴着晚霞,衬得所有人的脸都格外红润喜庆。
按照村里的习俗,娶新娘的时候,喜轿要在村子里走上一圈,让所有人都能沾沾喜气。村里的街坊邻居找了八个壮汉抬轿,前呼后拥带着灵真绕了一圈。
苏灵真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觉得新奇,透过轿子边上的布帘往外瞧着,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拱手道着“恭喜”。
“新娘下轿!“
村里德高望重的太翁来做司礼。
刘清源背着苏灵真从院子外面走了进来。
“跨火盆,日子红红火火!“
跨过火盆,一直到屋里,苏灵真的脚才着了地。红罗衣绿罗鞋,蛛纹带鸳鸯扇,凤冠霞帔明眸皓齿。
虽然她将扇子挡在了脸前,可还是能从侧面隐约看到她的容颜。屋里屋外的人都忍不住窃窃私语。
“这源哥儿好福气,瞧着新娘子是真好看!”
“是啊,源哥儿也没说这姑娘是哪家的,我瞧着八成是哪家的千金。”
“我瞧着也像,说不定就是看上源哥儿私奔来的!不然成亲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两个孩子自己就定了?”
坐在外面的几个年轻姑娘,语气有些酸。
“听说这地是刘癫子给源哥儿的,当初你还瞧不上他家没钱,现在怎么样?这院子像模像样的,连楼都盖了!”
刘清源头戴银冠,腰系玉佩,收拾得干净利落,一身喜服十分板正,衬出了他高挑的身材。
他侧头一直看着灵真,如痴如醉,爱慕溢出眼睛。
“一拜天地!”
二人转身朝着门的方向行礼。
“二拜高堂!”
上座摆着两尊牌位,刻着刘家双亲的名字。
“夫妻对拜!”
新人手中牵着红绿绸缎,面对面行礼。
“礼成!”
随着太翁最后一句话,刘清源被男人们拉出屋子喝酒,女人们则是一拥而上将灵真送上了二楼的卧房。
趁着没人,苏灵真拿下了扇子,走到了窗边,看着院子里热闹的人们。
这便是凡间嫁娶的样子吗?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再摸头上的凤冠,然后笑了。但笑容很快消失,她抬头看向了上面阁楼,传来了脚步声。
......
喜宴上酒过三巡菜过五,大家都哄闹着让新郎快些入洞房,然后陆陆续续散去。
刘清源喝了些酒,上楼的脚步很慢,苏灵真听到了,坐在榻上探头望去,她心脏“砰砰”直跳,有些期待又有些担忧。
“真儿!”他踏上最后一个台阶,看见了坐在榻上的新娘。
苏灵真紧忙下床,走过去想要扶他。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劲,刘清源不似之前那么腼腆羞涩了,他一把拥住苏灵真,将头埋进她的肩膀,呼吸很沉,心脏跳动的声音格外大。
屋子里很安静,两个人心脏跳动的频率竟然出奇一致。
这个时候,刘清源微微抬头,窗子是开着的,他向窗外看去,一动不动。
“这小子成亲不叫我们!这洞房不得好好闹一闹?”
外面突然传来嘈杂的声音,刘清源回过神,放开灵真。他听见院子的门被踹开,几个男人冲了进来。
灵真挥动袖子,院子里的灯都点亮,看清来的人是王五和他的几个喽啰。
“闹洞房!”他们嚷着,用力踹着楼门。
还没等灵真说话,刘清源率先走了下去,打开了大门,满眼的怒火盯着王五。王五表情充满着挑衅,“姓刘的!你日子过得挺好呀!”
“你们来做什么?”
“你和你娘子害我们被那群臭当官的关了一天,就这么算了?”
“是你们先出言不逊,后又要欺负我娘子,怎的是我们害的?”
王五坐在了一层厅堂的凳子上,“老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左右张望,看着这里,“你不是个穷鬼吗?原来是装穷,住这么好的楼?”
“关你何事?”
苏灵真躲在楼梯上听着,刘清源今日可真是冲。
“你不是成亲吗?我们还没吃到席面呢!快给哥儿几个把席面摆好!我们也好给你贺喜啊!”王五一边说,一边站起来走到刘清源面前,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脸。
“五爷,不是说闹洞房吗?”
一旁的人提醒。
王五这才想起来,又满脸淫笑,“你那娘子的滋味如何啊?我瞧着她真是水灵,那腰身也是极品,何不给你我兄弟共享啊!”
刘清源握紧了拳头,咬着牙实在听不下去,一拳打在了王五的身上,还不忘啐了一口。
“从我家出去!”
王五没有想到刘清源的劲儿还挺大,他倒退了几步,捂着胸口,恶狠狠地说,“好小子!还敢动手了,老子今天就让你知道,惹了老子的后果是什么!”
说罢,几个喽啰按住了刘清源,王五抬脚就往楼上走,那木质的楼梯被他踩得吱呀乱响。
上了二楼,苏灵真正坐在那里等他,楼下刘清源不断喊着,然后被人塞住了嘴巴。
他见到苏灵真,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搓着手,伸着脑袋,如同那地沟里千年的王八一样十分下流。
他走了过来,“小娘子洞房可否受用?”
“放肆!”灵真面无表情,语气严厉。
“唉!娘子不必害羞!你相公不会救你,想不想更受用些?”他言语淫荡,上下打量苏灵真,伸手就要碰。
苏灵真眼里充斥着怒火,“跪下!”
“你胡言乱语什么?”话音刚落,王五脸上伴着震惊,砰的一声膝盖着地,他再怎么用力都起不来。
“给过你一次机会了,还敢上门来出言不逊,真是死性不改!”
王五想到了那日在成衣铺子,怎么那么寸被官差抓住,莫非都是这女子做的?越想越害怕,她究竟是什么?
“掌嘴!!”苏灵真喝道。
王五的双手竟然不受控制地举了起来,一下一下地扇着自己的脸,那声音清脆,院子里都能听见。
苏灵真站起来,往楼下走去,“捆起来!”
楼下的喽啰们身子也开始诡异扭动,纷纷双手背后跪在地上,好像真的有绳子把他们捆住一样。
刘清源扯掉嘴里的帕子,赶紧冲上去抓着灵真的肩膀左右查看,“你没事吧!”
“没事!放心!”
他点了点头,用力握住灵真的手。
“蛇鼠一窝,都掌嘴吧!”灵真言语一转,突然又变得冷漠。
那些人和楼上的王五一样开始扇自己巴掌。
一时间巴掌声和哀嚎声一齐传来,楼上王五脸上已经往外渗血,他话都说不清楚,只拼拼凑凑哭着说,“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灵真没有说话,只坐在楼下静静看着他们。
“我再也不敢了!日后我绝不招惹你们!”
灵真还是没有松口。
他又哭嚎,“我该死!我该死!”
“停!”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也能动了,慌乱间冲出了屋子,连滚带爬逃走。
苏灵真看着他们屁滚尿流地四散,很是嫌弃,“腌臜东西,弄脏我的屋子!”她再一挥手,屋子一变,像被人打扫过,连空气中都充斥着檀香味道。
刘清源却还没有缓过来,他还在生气,眼角甚至有些湿润。
“瞧你气的,我这不是教训他们了吗?日后没人找你麻烦!”
“我是气......”他欲言又止,撇撇嘴上了楼。
灵真跟了过去,“你话怎么说一半啊!气什么?”
“没什么。”
“不说算喽!”苏灵真走到窗边,手里又拿起鸳鸯扇子,靠着窗框往外看去。
谁知道刘清源突然走过去关上了窗户,“别看外面了!”
“怎么了?”
他没说话,只将灵真拦腰抱起,往床边走。灵真看着他的脸庞,咬了咬嘴唇。
他将她放在榻上,还没等她回过神,便抓着她的双手压了上去。
“诶.....清源.....你......”
这次换做灵真紧张,又很羞涩,不敢看他,却被他用手捏住下巴,强制让她看着自己。
“你......"
"真儿!你会离开我吗?“
“我......”她不知道如何回答,因为她明确的知道,他们的缘分只有三年。
没等她回答,刘清源又问了下一个问题,“真儿,你喜欢我吗?”
为什么会这么问呢?灵真一愣,但看着刘清源炽热的眼神,她点了点头,“嗯!”
“我也......”他有些哽咽,“很喜欢真儿!”他似乎在寻求认同,很渴望得到这样的答案,然后用力将灵真抱住,对她的渴望和痴迷让他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灵真觉得他有些奇怪,“清源,你怎么了?”
刘清源摇头,“我只是,很害怕你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