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睡梦里都萦绕着香气,苏灵真身上那不知道是什么的植物香气,忘不掉,也抹不掉,甚至觉得她就躺在身旁。
这一切都是梦吧,刘清源确信自己一定从那晚开始就没有醒过,一直在梦里,一个梦醒了,又套了一个梦。
这个梦充满了光怪陆离,可那姑娘笑起来的样子却一直浮现在脑海挥之不去,他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姑娘。
这样好看的姑娘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他一直相信有缘人终会相见,但此时有个人说自己便是有缘人,他却茫然了......
“算了,反正是个梦。”
天已经亮了,外面的光透过那不太严密的窗子透了进来,刘清源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心中毫无波澜,只抬头看着房梁,突然放空。
“因为我怕来得早了些,缘分还没到。”姑娘的声音从他枕畔响起,“如果来得晚了些,又怕它溜走,所以不偏不倚,现在正好!”
刘清源慌忙坐了起来,苏灵真正斜倚在他身边,虽说没什么可挡的,但他还是扯起了被褥,“你......你进屋怎么不敲门啊!”
苏灵真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笑。
他缓过神来又晃了晃脑袋,想要清醒一些,“不对!这是梦?”
“或许吧!”
“这不是梦!”刘清源用力拧了自己的胳膊,疼痛感顺着神经刺入大脑,这不是梦,昨天经历的一切都是真的,真的去了城里,真的卖了鸡,真的,有苏灵真。
可到底为什么?
“因为你我是前世的缘分,昨天我说过了!”苏灵真好像能听见他心里想的所有。
他有些晃神,舔了舔干裂的唇,慌张地问,“你怎么会在这?”
苏灵真眨巴着大眼睛,探着身子凑到他面前,故意扯开他身上的被褥,“去拿地盖新房啊!”
看着刘清源红透脸眼神飘忽的样子,苏灵真总是觉得有趣。
“我叔父之前赢了些钱,有点家产,但是他嗜赌成性,是个不堪的人,对待家人朋友就如同蚂蟥,我父母在世时就叮嘱我不要同他来往。”刘清源从榻上爬起来,套好了外衫,不敢看苏灵真的眼睛,“你说让我找他想办法,他不吸我的血就不错了!”
苏灵真偏要突然靠近他,吓他一下,眨眼间又出现在他面前。
他瞪圆了眼睛,屏着呼吸,双手抓着苏灵真的胳膊,把她挪到一旁,“虽然你一直说我们有夫妻缘分,但我还未娶你,你总这样......不好.......”
“哪里不好啊?”她又凑到他身边,胳膊搭上他肩膀,噘着嘴抱怨,“我觉得挺好的啊,你们凡间就是规矩多,嘴上说着什么礼仪人也,却也不做什么礼仪事。”
这一言戳中了刘清源,他半晌未言,的确,这世人都是虚伪的。
“你说的对,但......”刚缓和下去,又涨红了脸,“我还没习惯......”没习惯?说完后他也开始疑惑,怎么就莫名其妙默认了和苏灵真的关系?
灵真挑眉,歪歪头,“那你叫我一声真儿!”
“真......真儿......”灵真的呼吸就在耳畔,他不敢动弹。
“切!真没意思!你快些收拾,我在外面等你!”
她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进城的路上,刘清源一直跟在苏灵真的身后,苏灵真个头没他高,但走得很快,一不留神就被落在后面了。
太阳正盛,照在他的身上,额头已经流出了汗珠。
他用袖子擦干净,然后从怀里拿出一块洗过的干净帕子递给灵真。
“真儿,你累不累啊!要不要走得慢一些?”
灵真看他拿着帕子的手,颤颤巍巍,好像很怕她嫌弃那块已经有些褪色的帕子一样,她接了过来没有擦汗,而是折起来放进袖口,“你累了吧!我走慢些,不着急的!”
刘清源也注意到了,她额头上根本没有汗珠,就好像感觉不到这灼热的阳光。
“我们去哪儿找我叔父?赌坊么?”
“他可不在赌坊,前面就能看见他了!他输了钱,这会儿被赌坊的人绑了,你去替他还钱,他自然会分一块地给你!”
顺着灵真手指的方向看去,远处隐隐约约有叫喊声。
他现在已经十分相信灵真,便动身随着那叫喊声走去,心中也想再次证实灵真的话都是真的。
灵真这时放慢脚步,悠闲地跟在他后面。
“救命啊!”
叫喊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楚。
“有没有人啊!救命啊!”
赶到时,刘癫子被五花大绑,脑袋朝下吊在树下,面色涨红,眼圈乌黑,人不人鬼不鬼。看见走过来的人是刘清源,兴奋不已。
“天老爷保佑!你可来了!我的侄儿!”
“叔叔你怎么这样了?”刘清源上前摸了一下拿绳子打的结,很结实。
刘癫子眼泪鼻涕倒流,想用力抬头,但却徒劳,“清源你救救我!你快救救我!”
“哎!”
说着,刘清源就要帮他解开绳子,苏灵真扯住他的袖子,给了刘清源一个眼神,“奇怪了,这光天化日之下,谁这么大胆将人绑在这里?我瞧着还是报官吧!不然一会儿他们追过来,咱们怎么办啊?”
刘癫子一听,赶紧制止,“不可报官!不可报官!千万不可报官!报了官我就死定了!”他为难再三,拗不过自己头角倒悬难受得紧,“我赌钱输了赌坊两千五百文,还不上了,被他们绑在这里,你们要报官,按例律我就进去了!”
“叔叔,你之前不是当了家产吗?又都输完了?”
刘癫子面露难色,“我迟早会赢回来的!到时候叔叔替你爹妈给你张罗婚事娶媳妇!你先帮忙把我放下来!”
“倒也不用你张罗了。”刘清源嘴上不情愿,但手上还是没有停下帮他解绳子的动作,“我放你下来,你又要去赌,那你赌债还不上怎么办?”
“赌中之道妙哉,你懂什么?”刘癫子瞧站在一边的苏灵真长得水灵,笑了笑,“我说呢,不用我张罗,这是你小媳妇儿?”
刘清源脸红,小声解释,“还......还不是呢!”
“我瞧着她身上穿的雪缎价值不菲,她有没有钱啊?”
“叔叔!”他语气突然变重,想要张口斥责,苏灵真早就听到他们说的话,漫不经心抬眼,“我可没钱,你侄儿昨天卖鸡得了八千文,你找他吧!”
八千文?刘癫子眼里突然放出了光,绳子还没解开,他拼尽全力勾起身子朝着刘清源说,“清源!你借我两千五百文还了赌债好不好!我可是你亲叔叔!”
“可......”
“这样这样!你帮我还了债!我还有块地,上面薄屋三间,全部都送你!好不好?”
“地?!”刘清源惊讶,回头看着苏灵真,原来她的意思是这个。
刘癫子见他犹豫,有赶紧说,“你,你那个破屋子,好意思让人家姑娘住进去吗?我反正又不要,就给你了!你等一下帮我去还债,我把地契房契都给你!”
苏灵真故作吃惊,“天底下还有这等好事呢?”
“不信的话,我现在就先给你们房契,等去了赌坊还了钱,我再给你们地契!”他挺着难受,“清源你赶紧先放我下来!我再吊着非死了不可!”
刘清源用力扯着绳结,却怎么也扯不动,苏灵真走上前,两三下就解开了。刘癫子摔在地上,像只虫子一样蛄蛹着。
“清源你来!”刘清源走过去,他挺了挺胸口,“我胸口口袋!”
刘清源伸手摸去,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这是?”
“房契!”刘癫子嘿嘿一笑,然后又着急,“还有我身上的绳子!”
终于解脱的刘癫子甩掉绳子,在地上又蹦了蹦,来了精神,拽着刘清源要往城里去。
晨钟敲过后,无涯阁里便开始热闹起来,这里外面是个说书的茶馆,上了二层阁楼却是另一番景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空气中弥漫着烟草与赌徒身上的汗臭。二层的房顶低,关着窗户万分压抑。
拐角供着财神爷,各类赌具一应齐全,牌九、骰子、麻将......赢了的人叫声呐喊,输了的人抱头痛哭,动辄山摇地动,桌椅翻倒,一时间听不清到底有人笑还是有人哭。
刘癞子挺直了身板往里走去,当初如何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跪地求饶,此时就如何趾高气扬目中无人回来。
赌坊老板坐在竹帘后面,翘着二郎腿,手里盘着一对闷尖白狮子,喝了一口龙井,又冲着地上吐着茶叶。
“刘癫子谁让你回来的?有钱还债了?”
“我没钱会回来?”刘癫子一乐,扬着下巴,“清源!给他钱!”
刘清源应声上前,取下腰上缠着的钱袋,倒出整整两千五百文,“这是两千五百文,您点点吧!”他还是习惯了低头谨小慎微做人,远不像他叔父那般猖狂。
老板瞥了一眼,也能约莫出那些钱的数量,无奈只好作罢,把按着手印的欠条拍在桌上。刘清源拿过借条,要给刘癫子,被苏灵真拦住。
“哎!”她盯着刘癫子,刘癫子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拿出地契交换。
拿到借条的癫子赶紧当着众人的面撕了个粉碎,笑呵呵地转身往赌桌上扑。刘清源扯着他,“叔叔!你还要去赌?”
“你懂什么?”刘癫子甩开他,咧着嘴又冲了进去。
苏灵真不以为意,只将地契房契收好,“你管他作甚!他改不掉的,这辈子都改不掉!”
“可......”
“别可了!走!”
“去哪儿啊!”
她打量刘清源,“要成亲了,不得去做喜服?还有你这身衣服都快洗烂了,赶紧换换!”
刘清源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衫,再看灵真身上的雪缎,自己要怎么样才能配上她呢?
“走吧!”灵真挽着他胳膊走去成衣坊。
成衣坊里的掌柜看见来人了,忙站起来迎客。
“客官买衣服吗?”
灵真将刘清源拖到掌柜面前,“掌柜的,你看着给他置办两身衣服!”
掌柜打量刘清源,他穿着方便干活的粗布衫,虽然及其朴素简陋,但也能瞧出他四肢纤长,腰身精瘦,若不是穿着这粗布衣裳,说是哪家公子将军也未可知。
“我家新裁了几身长衫样衣,公子看看?”
刘清源眼中有些局促,透着自卑,他从未来过什么成衣店,更怕自己乡下来的不懂规矩,只看向灵真,灵真推他过去,“那麻烦掌柜了!”
他被店里的小学徒叫到一边看长衫,灵真又敲了敲账台,“掌柜的!你们这里做婚服要多久啊?”
掌柜再次审视这二人,扬起笑脸,“姑娘做婚服啊?恭喜!”
“谢谢掌柜!”
“我们这边做婚服少说要半月。”
“多少银子?”
“一千文一身。”
灵真想了想,点头,“好!那给我们量衣,半月后我让我相公来取!”
相公......刘清源低了低头,他看着面前的几身衣服,轻轻摸了摸,压低声音问小学徒,“这一身要多少银钱啊?”
“这是好料子!一身要二百四十文!”
他想了想,“那......姑娘衣服呢?”
“一样的。”
苏灵真走过来瞧了一眼,“有喜欢的么?”
“我都可以……”
她撅着嘴走上前仔细摸了摸每件衣服的材质,拿起来在刘清源身上比了又比。
“我瞧着这身霜白的衬你一些。”
小学徒赶紧说,“姑娘好眼光,这料子是咱们店新来的。”
“多少银子?”
“这个是三百文!可以的话小的给公子量下身段。”小学徒拿着度尺跃跃欲试。
她皱着眉头,“现做也有些慢,我瞧着这身正合适,直接买了吧!其他的再量再做,半月后同婚服一起拿!”
刘清源赶忙说,“我也用不着穿那么些,我瞧那墨色的也蛮好,你拿几身女衣来吧!”
“好!”小学徒点头。
灵真疑惑,“拿女衣做什么?”
“我想着我倒没什么,给你做两身衣裳,姑娘家都是爱漂亮的。”
婚服一共两千文,还余下两千四百文,给灵真做两身衣服,自己要便宜的就行,剩下的置办新房。
他暗自想着。
“姑娘,您瞧瞧呢?”小学徒拿来样衣。
灵真只盯着刘清源的侧脸,他下颌线条分明,睫毛很长,感觉每次眨眼睛都忽闪一下。
“你心疼我啊!”她说。
刘清源侧脸与她四目相对,眼神动容,却没有说话。
她仰头,很是得意,走到小学徒身边指着一件青粉的衣裳,“这薄纱好看,我要这个!”
“嗯!”
“那这个呢?”她又换了一件。
“行!”
苏灵真又挑挑拣拣,驻足在那里,“我觉得都好看!”
刘清源低下头,她以为他在犹豫,却没想到他思索后抬头,“那都买吧!”
“你银子够吗?”
“不够啊,但我刚才算了一下,家里还有几十只鸡,虽说小了点,我回头问问有没有收鸡苗的。”
她恶作剧得逞一样笑着,走过去捏着刘清源的脸,“你傻不傻呀!我才不要!”
“那你......”
“你帮我挑一身吧!你挑的我都喜欢!”
刘清源走到那月牙黄的裙子前,“我觉得,真儿穿这个好看!”
“那就这个!”灵真对小学徒说,“还有刚才看见的那身霜白的,我们直接要样衣!”
“得嘞!您稍等!”
她跟着学徒去量身做婚服,刘清源赶忙去账台处给了掌柜银钱。这个时候从外面走进来几个人,为首的那个一眼就认出了他。
“哟!这不是那个卖鸡的吗?”瞧着那身形,除了王五没有别人。
刘清源看他们一眼,只挤出一丝笑容,转过身躲着了。
可王五这个泼皮,向来是愿意挑事的,从刘清源身后推了他一把,“你个穷鬼,还能来这里做衣服?”
掌柜的有意想替他解围,赶紧走过去赔笑,“五爷,你好久不来了,挑挑布料还是样衣?”
王五剔着牙,在地上啐了一口,“哎呀,你们这个店也是什么人都能进了。”
“嗨,来的都是客嘛!”
“他买的什么?”
“这位公子订了一套婚服,又选了咱家新到的布料做的衣裳,五爷也看看吗?”
王五挑眉,“婚服?谁不长眼找你这种穷人,自己找罪受吗?”他又摸了摸掌柜递上来的霜白布料,“都有钱买这种好料子了,那也孝敬孝敬我吧!”
苏灵真早就听见了,一直没走出来,这会儿量完了尺寸,站在王五身后咂嘴,“啧,见过人求长生,没见过人求死。”
王五挪着身子,才看见苏灵真,瞧她的模样好看,愣了愣神,“小娘子何出此言啊?”
“人道是,子女孝敬父母,他父母双亡,你想得这个孝敬,就赶紧去死啊。”
“你......”他咬了咬牙,“你这小娘子生得天仙似的,说话却这么难听。”
“那我挺满足了,不像你,生得丑,又不会说人话!”
王五的火气窜了上来,想要教训苏灵真,伸手便要抓她,刘清源赶紧挡在她面前,“光天化日,你做什么!”
“啧,这不会是你家娘子吧?”
刘清源顿了一下, 还是义正言辞说,“是!怎么了?”
苏灵真躲在他身后挑眉偷笑。
“呵,你倒是艳福不浅,老子还就喜欢这种性子烈的,你们几个把这臭娘们儿给我绑回去!”
“你们干什么!”几个喽啰上来要扯开他和泠鸩,他用力推开那群人,转身将灵真护在身下不撒手。
店里还没怎么样,外面突然闹哄哄一片,也不知怎的就出现了一队捕快,听见这里有声音跑过来看,正瞧见了王五欺负人。
“王五,你死性不改是吗?”
王五瞧见是当官的惹不起,赶紧点头哈腰,“官爷,我们闹着玩的!”
“闹着玩?”
几人散开,刘清源也抬起头来,但手还紧紧环着灵真。捕快正要开口问,苏灵真嗷一嗓子喊了起来,“官爷给我们做主啊!我和相公来买衣服,谁知道那泼皮要欺负我!”
她本就一双无辜的小鹿眼,一哭更是让人心疼。
“官爷如果不给我做主,我现在就撞在门框上,反正我也不想活了!”她说着就要往外冲,刘清源也被她吓到,赶紧将她拦住,她顺势扑在刘清源肩头痛哭。
捕快看这副情形,怒喝王五一群人,把他们带回了县衙。
“呜呜呜呜......官爷给我们做主啊.......”苏灵真还在哭喊,刘清源也看出来她是装的,无奈叹了口气,“好了,人都走了!”
她抓着刘清源的手臂,探头往外看了看,笑嘻嘻地说,“我刚才哭得真吗?”
“嗯......我差点就信了。”
“嘿嘿!”苏灵真冲他眨眼,“那我们赶紧跑吧!万一他们回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