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有人在哭,孩子、女人、老人,他们哭得撕心裂肺......季眠睁开眼睛看见自己周围一片漆黑,这里是哪里?
呼吸的声音逐渐变大,他抬头发现自己身处深渊,头顶的满月照出所谓洞口的形状,是一个巨大的圆形。
“我不想死......”“救救我......”“我好害怕”
他身边一声一声哀嚎传入耳中。
这里到底是哪里?
“这里!他能救我们!”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瞬间便有几百只手同时扑向季眠,他觉得自己衣服被撕烂,然后是皮肤、肉、骨头......浑身上下都在撕裂。
最终随着他痛彻心扉的一声尖叫中再次睁开眼。
这是一个小屋子,外面还下着雨,雷声和闪电不断来袭,潮湿的气味充斥鼻腔。
他努力回想之前发生了什么,想起那只蝴蝶抱起店小二的身体啃食的样子,又忍不住的干呕,侧身的时候才发现身旁一个简陋的床榻上躺着泠鸩,她蜷缩在一起似乎很痛苦。
“泠鸩,你还好吗?”他坐到她的身边,关切地看着。
泠鸩没有说话,只是身体不断抽搐,当他用手指触碰到泠鸩的手臂时,她瞬间起身,将季眠推了出去。
季眠恍惚间在确认,刚才似乎有一种电流通过手指传入身体的感觉,是错觉吗?
“你别过来!”泠鸩声音沙哑,面色惨白,和往日的样子完全不同。
“出什么事儿了吗?你怎么了?”
“没事!”她咬着牙坐起来,撑了一会儿,还是将双腿缩回来抱住。
这个时候门外显出一拢烛光,随之是敲门的声音,“砰砰砰”,门被敲了三下,“吱呀”一声自己打开了。
季眠看见门外的人还是一惊,但很快认出这就是刚才救他的圣帝,但圣帝的样貌粗狂,尤其是晚上手里拿着一盏灯,照得他更凶神恶煞,不似城隍那样文绉绉。
“醒了!”本严肃的圣帝突然乐呵呵笑了起来,从老虎突然变成了大猫,他走进屋子,将烛台放在桌子上,“委屈你们了,我最近的庙就是这了,还是个未完工的,庙祝是几个道士,还在修缮,只有这间屋子能暂时休息了。”
泠鸩用力撑着想站起来,被季眠按了下去,她侧头瞥了一眼,有些惊讶。
又皱着眉头看向圣帝,“已经很好了,不委屈的。”
圣帝叹了口气,从腰间拿出一个牛皮制的酒馕,犹豫再三递给了泠鸩,“小侄女,你要的东西在这。”
季眠对这个称呼很是惊讶,瞪圆了眼睛看看南岳圣帝,又看看泠鸩,欲言又止,泠鸩看出了他的心思,拔开酒馕的塞子,道,“圣帝姓崇,是我家二叔。”说完,她猛地喝了一口酒馕里的酒。
冷酒下肚,一股酥麻由腹部传开,就像是麻沸散一样将她所有的神经麻痹,或许感受不到疼痛,又或许,疼痛相抵,剩下的只有迷离涣散的大脑。
“这是什么酒?”季眠问。
泠鸩闭着眼睛,感受每一块皮肤的酥麻,“莫问。”
他还想说什么,但见此也不再多嘴,转头看向圣帝,“那妖怪......”
“那妖怪被我的铁嘴神鹰啄瞎双眼,很快就抓到了,不过最近是怎么了,竟总有怪物横行,我都快管不过来了!”圣帝从一旁桌子边扯过一个圆凳坐着,苦口婆心看着季眠,“那蝴蝶怪善于变幻,双眼识人,所以常常伪装成熟悉的人混迹在人群中,等到别人放下了警惕,便开始吃人,你比那店小二要幸运些,还知道唤我,不然你小命也难保了!”
“所以,熟悉亲近之人,也不可全然相信?”
圣帝点头,“是的,防人之心不可无。”
泠鸩靠在床边,一手拿着酒馕放在身上,一手无力地垂了下去,半合着眼,有气无力,“崇二叔,你刚才说,最近有很多妖怪?”
“是啊!尤其是飞禽走兽,成精闹事者甚多!”
她思索了一下,继续说,“我们从台州来,有人包庇恶鬼行凶,还将手伸到了十八殿阎罗那里,好生厉害,许是这事儿和他也脱不了干系!”
“黄老哥不是在台州么?这都在他头上动土了,他也不动怒?”
泠鸩摇头,“府君不肯见我,我只能托黄世兄带话了......”
圣帝发现自己戳到了泠鸩的心窝子,赶紧解释,“他也不是不帮你,他很是心疼你的,但.......”他也不知道说什么,赶紧转移话题,“你们就在这边踏实待着吧!过几日这圣帝庙就建好了,过几日庙祝廖明开光,你们也图个吉利!”
这座圣帝庙是道士廖明带着一众徒弟筹钱建造的,虽没有那么壮观宏伟,但南岳圣帝十分灵验是老百姓都知道的,更何况圣帝统管南方之地,飞禽走兽、山河湖海均在他的管辖内。
廖明就是在衡山修道,下山后又将道法传授给众弟子,又多次摆道场教导众人,圣帝虽从未在他面前显过灵,但已经认定他是自己虔诚的信徒,十分信任他,也多次暗地里帮助他建造这座庙。
“诸位!诸位父老乡亲!大家静一静!”
转眼来到了圣帝庙开光之日,廖敏站在大殿前的石阶上,手中拂尘一甩,“无量天尊!贫道乃南岳衡山修行者,受司天昭圣帝照拂许久,如今下山传道,筹钱建了这座圣帝庙,好让圣帝香火不断,保佑诸方百姓!今日庙宇建成,由贫道亲自开光!稍后各位乡亲父老就可以祭拜了!”
廖明早起就用三张净身符点燃后泡入水中沐浴,以此来驱逐邪气,然后又让弟子们用红布包裹着圣帝的神像抬入大殿,摆上了各种贡品和蜡烛。
今天也是难得的太阳天,黄道吉日。泠鸩与季眠也出来看热闹,一连好几天的雷雨天气让人都快发霉了,泠鸩依旧是身子不爽,只远远看着,季眠却十分好奇凑到了人群中。
这会儿,廖明将拂尘递给身边的小童,转身进入大殿,点燃三支高香,跪在正中央的蒲团上三叩九拜,起身从旁边弟子递上来的托盘中取来一张除秽符,从底部点燃,绕着神像走了一圈。
外面的人纷纷双手合十闭着眼睛祈祷,有的甚至已经跪了下来。
走完一圈,廖明又站在神像前开始念净身咒、净口咒、净心咒、净坛咒、净天地咒,每个要念三遍,念完已经半柱香烧完了。
季眠已经撑不住要打哈欠了,但害怕对圣帝不敬,遭到谴责,所以心里先求了圣帝不要怪罪他,再转过身偷偷打着哈欠。
没有想过开光竟然如此繁琐,以为念完这些咒之后就要掀开神像的红布了,结果廖明又拿起案上的毛笔,嘴里又念起了敕笔咒,然后将露水与朱砂混在一起,毛笔蘸了上去,拿起来在一面八卦镜上开始画符。
又经过很多繁琐的过程,终于,在廖明一声“开”中,神像的红布被揭开,他拿着蘸了朱砂的毛笔,走到神坛上,用毛笔点了神像的头顶,然后再用八卦镜照着神像的双眼,一边照一边念入神咒。
最后再让小徒弟们将各类元宝、铜钱放在神像座下,再点三柱清香,便完成了整个仪式。
季眠心里感慨,这开个光可真不容易,前后都半个多时辰了,但众百姓并不觉得累,已经跃跃欲试想要进殿内参拜,这个时候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个无赖,直冲进圣帝庙,浑身的酒气。
“他娘的什么狗屁圣帝,我倒要看看长什么样子!”
众人被他吸引都纷纷回头看去,那无赖衣服上都是污垢,双脚踢踏着鞋,一看就是吊儿郎当没有礼仪的人。
“这位施主,圣帝庙内莫要大声喧哗,不然会打扰帝君清修,若要上香,请与众人一起稍等片刻!”一位小道士上前阻拦,却没想到那无赖反手一扬,被推到在地。
无赖走到殿前,指着廖明骂道,“你个杂毛道士,净会骗人!老子到不相信这世界上有鬼神!都是你们这帮!你们这帮吃白饭的骗钱的把戏!”说着他一把推开廖明,“你让开!”
廖明被推下石阶。差点摔到,季眠上去扶了一把,廖明只笑着摇摇头示意自己没有事情。
而那无赖走进大殿,坐在圣帝神像脚下,拖下自己的鞋子,指着圣帝便骂,“你是个什么东西?还敢受人俸禄?有那些东西不自己吃全给了你这个不会说话不会动的王八羔子,你倒是保佑啊,你有本事就显灵啊!”
说完他还将殿内供奉的东西抓起来往嘴里塞。
那些等着参拜的人都十分愤怒,站在殿外,指着他就骂,而这无赖不但不听,反而更加得寸进尺污言秽语。
季眠觉得过分,这人不信鬼神便也不让别人信么?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还敢在这里撒野。他越想越气,走到殿前指着无赖,“你这个泼皮,顾好你自己便是了,管得着别人的事情吗?你......你.......”他憋了半天,“真是奇了怪了,前几天的雷那么大,怎么劈死你啊!”
“噗.......”泠鸩在远处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他连骂人都不会。
那无赖干脆躺在圣帝神像的台子上撒泼,“我就是泼皮怎么了?你打我呀!你打我我就去报官!”
“你......”季眠被气得额头青筋暴起。
廖明赶紧将他拉了回来,然后安抚众人,“放心吧,此人亵渎神灵,必遭天谴!”
话音刚落,无赖就从台子上跌落,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掐着自己的脖子,来回的打滚。
“疼......好疼啊.......救命.......”
众人皆被他吓到,瞧着他打了几个滚便停了下来,趴在地上,小道士走上前将他身子反过来,只见他两眼翻白,七窍流血,已经断气。
“啊!”众人惊慌往后退,这第一天就死了人,这可是大事啊!
不知道是从哪儿发出来的声音,大喊了一句,“圣帝显灵了!圣帝显灵了!”
“哎呀!是呀,圣帝显灵了!”
“这无赖真是活该,亵渎神灵,这下好了!”
所有人都一拥进了大殿,挤着要捐赠香火,祭拜圣帝。季眠硬生生被他们挤了出来,一个趔趄没有站稳摔在地上,他目瞪口呆看着这群人好像发疯了一样争先抢后。
泠鸩走到他身后将他扶起来,他只呆呆地说,“还真是显灵了啊!”
泠鸩摇摇头,“亵渎神灵是有罪,但崇二叔从不做这样的手段。”
“什么意思?”
她没说话,只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