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不愿意见你,只是他知道,你有事求他,他真的没办法帮你......倒不如......”
炳灵公的话一字一句传入泠鸩的耳朵,即使已经预料到了结果,可还是字字如刀割。她垂着眼眸站在那里,周围的一切都更加安静了。
“灵真,对不起......”
她挤出一丝笑容,张了张嘴,却没想好说什么。
每一年,都是这样,她本应习惯了,但炳灵公的出现,让她燃起本不该有的希望,又生生扑灭。
“世兄不必道歉,本就和你们无关......”她深吸一口气,手脚略显慌张地从腰间那个看着只能装写银两的云纹口袋里掏着,竟然拿出一柄比袋子还要大的翠玉如意,“这几日是世弟生辰吧,我是算好了的,这个就给世弟做礼吧!”
“灵真……”炳灵公瞧着她的眼神多了几分心疼与怜悯,“我代四弟谢谢你了!”
她摇摇头,“那……那就…….”
“我会转达你的意思,你也要保重!七月了……嗯......”
“好!”
泠鸩嗓子干涩,舔了舔嘴唇,转身离开,她不想看见对面的人转身,因为她已经看过太多的人转身离开。
转身的刹那,她的笑容全无,眼里没有任何的光,往偏殿走去,季眠见她来了,赶紧起身,刚想问什么,却看见她此时的样子,不知为何心里无限的悲悯,想冲上去拥抱她。
“屈大人,麻烦你了!这次的事情府君已经知道了,你放心吧!”
“有劳娘娘!”
她没有看季眠,或者说是,她不想看到季眠,只是侧头轻声说,“走吧!”
“去哪儿?”
她顿住,对啊,去哪儿呢?七月了.......想到这里,她呼吸突然变得急促了一些,但很快冷静下来。
思索一番,“我与一老友相约在乐安,你与他或许还有些共同语言,便去乐安吧!”
两人又踏上了旅程,经过上次,季眠留了心,驾马车的时候仔细留意着车与周围的变化,他想看看究竟是如何三日行千里。
可看了半天也没有发现什么,甚至觉得马车比往日还要慢了一些。
是泠鸩什么都没做吗?
他停下马车掀开藏蓝色的帘子,看见车里泠鸩蜷着身子在位置上沉沉地睡去,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睡得这样深。
季眠不忍打扰,于是继续驾车,走了又有十几里路,车后突然有马嘶声,随之是一个男人摔下马惨叫的声音。
他忙下车跑过去查看。
“这位大哥,你没事吧?”
男人躺在地上起不来,“哎哟......我这腰扭了。”
季眠将男人扶起来,却满眼的惊喜,“诶?表哥?”
这竟然是季眠的表哥张暄,张暄的语气也十分激动,双眼放光,“季眠!怎么是你啊?”
“实在是太巧了!表哥你这是去哪儿啊?”
“我去乐安呀!”
“我也去乐安!”季眠的喜悦溢于言表,又担心张暄的伤势,“表哥你没事吧!”
张暄艰难站起来,表情很是痛苦,“得缓一缓呢!”
季眠想都没想赶紧将张暄迎到马车上,“既然同路,不如一起走吧,你受了伤,我们正好有马车!”
“你们?”张暄疑惑,掀开马车帘子看到车里的姑娘一愣,赶紧回头看季眠,“这该不会是.....弟妹?”
“不不不!”季眠连忙摆手,这要是让泠鸩听见恐怕要生气的,“表哥别误会,这是我朋友,一起去乐安的,不过她今天好像......”
奇怪,泠鸩怎么一天都在睡觉。
“她最近比较累,没事,表哥,你先坐进去,没事的!”
“好!”
张暄坐进马车,泠鸩也没有醒,他表面上乐乐呵呵,实则一直在用眼睛瞟着泠鸩,从上到下地打量她。
或者他好奇这个姑娘到底是谁。
或者他没见过这样的姑娘。
又或者,他心里有其他的念头。
轰隆......
要变天了......
泠鸩的眼睛突然睁开,吓坏了正打量他的张暄,张暄挪开眼睛,出了一后背的汗。泠鸩坐了起来,看了看张暄,疑惑地皱起眉头,但什么也没说。
张暄清了清嗓子,“姑娘,我是季眠的表哥,别害怕。”
泠鸩只觉得吵,没有理他,敲了敲马车,“打雷了,找地方休息!”
马车紧急停下,季眠在外面说着,“前面有家客栈,我们去那里吧!”
她没说话,径直起身,跳下了车往客栈走去,虽然季眠已经习惯,但这幅跋扈的样子,还是让张暄很是惊讶。
“表弟,她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季眠支支吾吾,不知道如何解释,也不能将泠鸩的身份告诉别人。
张口半天说不出话,没想到张暄继续说着,“瞧她身量纤纤,容貌姣好,穿着又不像是平常人家的女人,莫非是你从窑子里赎出来的,跋扈惯了?”
“说什么呢表哥!休要胡言乱语了!”季眠听到这些话心里有些不舒服,怎么才见面,连人家姑娘叫什么都不知道,就开始胡乱猜测,在他印象里,表哥虽然没怎么读过书,但他为人正直豪爽,绝不可能这般的,“赶紧去客栈吧!”
“好!太久未见了,表哥请你好好吃一顿,咱们不醉不归!”
两人勾肩搭背也走进了客栈。
“几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泠鸩扶着额头,似乎很是不舒服,将一锭银子放在账台,“住店,给我拿一坛酒送上去,其他的问后面我的人。”
“姑娘,我们店里只有女儿红。”
“可以,随便!”说罢她匆匆上了楼。
季眠很是担心她,让表哥先在楼下点菜,自己跟了上去,想要推门的时候,透过门缝看见泠鸩打开酒坛,从怀里拿出一根紫绿色的羽毛扔进了酒坛中,然后猛地喝了一大口,酒从坛子口顺着她的嘴角流下,划过光滑的肌肤,进入衣领。
喝完酒的她喘着粗气,“你倒是清闲?”这话说给季眠听的,说罢挥手,门缝被猛地关上。
“我......我只是担心你......”
季眠很是委屈,只好悻悻然走下楼。
张暄问他怎么不开心,他只是摇头,见菜尽数已经端上来,便同表哥一起喝酒了,走到桌子旁时,路过客栈摆在大堂的一个神龛,里面供奉着不知道是谁。
面如锅底,海下赤髯,两道黄眉,眼如金玲,身穿着大红硃光长袍,系着白玉腰带,头戴九云烈焰飞兽冠。
正值小二上酒之际,季眠好奇地问,“小二,你们店里供奉的是哪位神仙啊,倒是没见过。”
“这是南岳衡山司天昭圣大帝,公子许是没见过,但我们掌柜的是衡阳人,受圣帝庇佑,所以来这边开了客栈也继续供奉了。”
“原来如此!”季眠又仔细看了看神像,等回过神来时却瞧见张暄面色难看,“表哥怎么了?”
“无事无事!就是想起最近家中困难,你小侄子出生不久,这担子都靠我一人担着。”
说到这里,季眠才发现他并没有问张暄为何要去乐安,“表哥去乐安做什么?”
张暄喝下一杯酒,嘴里的辛辣让他忍不住呲牙,“看看有没有生意可做!这还要养活一大家子呢!”
“家中伯母、嫂子和小侄子可都还好?”
“就那样吧!”张暄没有抬头,只是低头吃菜,“你不是在京城做官么,怎么会在这里?”
季眠垂眸,想起发生的一切,“我辞官了!”
“辞官?”
轰隆......外面又打了雷,声音很大,随之而来的是瓢泼大雨,路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客栈大堂里也只有季眠、张暄和店小二。
“这雨下得可真大,往年可没有这样过,雷声也大,怪骇人的!”店小二赶紧过去把窗户和门都关上,免得雨水打进来。
一瞬间白日好像变成了黑夜,屋子里都不得不点上灯。
张暄一个劲儿地劝季眠喝酒,只觉得两个人没聊多少,倒是喝了个烂醉,季眠不胜酒力,迷迷糊糊便趴在桌子上睡过去了。
轰隆......又是一声雷响。
他被吓醒,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张暄不见了。
屋子里一片漆黑,格外安静,外面是哗啦啦的雨声,光听见这雨声,就让人感觉害怕。
“咔哧,咔哧......”屋子里有奇怪的声音,好像是有人在吃什么。
季眠用力撑着身子起来,在客栈里寻找着,闪电的光照进客栈,照到账台上露出的一对触角,肉色的触角往下滴着粘液,跟随着身体一抖一抖。
他屏住呼吸,不敢动弹,那触角的本体似乎听见了异响,直起身子站了起来,黑暗中季眠看见它身上穿着张暄的衣服,衣服在它身上已经撑破,双眼像酒杯那么大黑漆漆的一眼看上去只有黑眼珠,嘴里吐着黑气,伸出了正在滴血的舌头,足有一丈多长。
这个东西回头看了看季眠,看着它漆黑的眼睛,季眠整个人都坐不住,双腿一软倒在了地上。
那怪物一上一下的浮动,似乎是双脚离地飘起来,它双手抱起了一个东西,张开血盆大口咬了上去。
“咔哧,咔哧......”
季眠看清楚了,它手里的那个分明就是店小二!小二被怪物拦腰拖起来,脑袋已经被吃掉了,只剩下了身子。
这会儿怪物正在啃食他的手臂,嚼碎的骨头从嘴里掉了出来。
“呕......”看到这些,季眠的胃里翻江倒海,只想吐出来。他强忍恐惧,想冲上去找泠鸩,却怕那东西冲过来,情急之下他看见了账台旁的神龛,生平第一次冲着神龛祈祷,“圣帝救命,圣帝救命!”
言还未了,就听见钟鼓齐鸣,神龛里闪出金光,从里面走出一个身材高大的人,与神龛里的南岳圣帝长得一样,双手拿着斧头,肩膀上还架着一只铁嘴神鹰。
那妖怪三两口吃完了一整个人,飞身变成了一只巨大无比的蝴蝶,比人还要大,翅膀煽动起来屋子里的桌椅板凳都被掀翻,它见圣帝手中的双斧朝它砍来,赶紧用翅膀抵御。
双方缠斗了许久,圣帝肩上的神鹰飞起,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去啄瞎了蝴蝶的双眼,眼中的粘液喷涌而出,沾到了季眠身上,蝴蝶随之发出了尖利的嘶吼,翅膀裹住身体,一道闪电闪过便突然消失不见,神鹰也一声霹雳消失在空中,紧追妖怪而去。
季眠大口呼吸,但还觉得浑身无力,意识也逐渐模糊。
泠鸩面色惨白,双唇干涩,从楼上走了下来,昏暗之中看到这里一片狼藉,季眠昏倒在一旁,地上一大滩血迹却不见尸体。
“那蝴蝶怪现形了......”她说话声音很是虚弱,“难为他了。”
圣帝看着她,“此地不宜久留,我叫人先安置你们去别处吧,待我抓了那妖怪再来找你!”
“多谢叔父,那我便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