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十九岁的沈翼川获得东京奥运会花样滑冰男单冠军,同年年底,他参加了在青岛举办的大奖赛,这是他获得奥运冠军后第一次参加国内的正式比赛,为此他做了充足的准备。
入场热身时少年轻盈流畅的跳跃在现场引起阵阵欢呼,沈翼川缓缓调整着呼吸,全神贯注于滑行,他以冠军为本次比赛的目标,这里是他心上之人的家乡,他希望将此次的金牌作为信物以牵起她的手。
然而意外却突如其来。
随着讲解员的一声惊呼,沈翼川在转身时与一名刚刚完成跳跃同样转身而来的韩国选手相撞,高速滑行将两人狠狠甩开重摔在地,观众席传来阵阵惊呼,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时间仿佛静止一片。
沈翼川匍伏在地上,一瞬间脑海里浮现出她的脸,腥甜随之涌上喉咙,他捂住嘴侧卧倒在地上,钻心的疼痛使他脚上全无力气,空气无法顺畅挤入肺部的窒息感让他腹部剧烈地起伏着,他翻身仰面向上,血流随着下颚滑过他纤瘦的颈部,白皙皮肤染上一片血色,仿佛晕染开半朵蔷薇。顶棚明亮的灯光刺入眼眸,酸涩感折磨着他即将崩溃的呼吸。
那一刻他在想自己的职业生涯是否以此为终点。
观众席的惊呼声此起彼伏,现场一片慌乱,沈翼川尝试着起身,但他聚不起半分力气。医务人员立刻上前查看他们的状况,搀扶起他时人们才看到他满面的血色,袖口考斯滕的暗红让他生出几许莫名的悲壮感。
到达出口时,他忽然转身向冰场滑行了几步,嘴角微微下垂隐忍着情绪,恐惧填满他的双眸,如果再也不能上冰,那么眼前的几步将是他职业生涯的告别。
现场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无声地等待着一个已经不会圆满的结果。
短暂休整后,沈翼川重新出现在赛场边,他头上围着纱布,下巴贴着创可贴,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以怎样的意志走出来的,听到观众席的欢呼声,他忽地释放出几分委屈,红了眼眶。
他抗拒着内心的理性,此次比赛对他来说具有别样的意义,但他也十分清楚,冲击冠军对于此刻的他而言几乎难于登天。
重新加入热身的沈翼川,起初脚步仍旧踉跄,胸口的撕裂感阵阵袭来,他只能以最快的速度调整自己的节目构成,他尝试着做了几个跳跃,身体里无法释放的窒息感不断地冲撞着他的大脑,他深知自己已经筋疲力尽,“跳吧!”他向上望着观众席,嘶哑的嗓音仿佛从心口而来。
沈翼川师从日本名将、花滑全满贯得主樱木弓晴,师徒二人每次出现在赛场都格外引人注目,尽管樱木教练一再强调他不需要在这里成为“英雄”,但沈翼川终究还是选择了上场,他不想放弃,不仅仅为了她,也是作为运动员信念的坚持。
《悲怆奏鸣曲》的音乐响起时,沈翼川眼底浸润一片,身体里已不能承载呼吸的涨痛让他没有办法完全掌控跳跃的冲击,虽然每个动作都早已成为肌肉记忆,但当全身血液都涌向心口时的煎熬让他几近崩溃,尽管摔倒了三四次,但他还是以惊人的忍耐力完成了几个跳跃。
颤抖着嘴唇,他完成了自己的自由滑,沈翼川的手抚上下颚,期以缓解疼痛,但根本无济于事。
汗水早已浸湿发尾,将苍白的脸重新打磨了一番,滑到出口时他已全无力气,只能依附在教练身上,急促的喘息声夹杂了喉咙里细细密密的痛,他一步一步艰难地移到等分区,无论如何他对得起自己。
沈翼川的分数比预想中高出许多,最终获得亚军,赛后他失声痛哭,瑟缩的肩膀下是他极力克制的情绪,他太想要这枚金牌了,可他也清楚他已经做了最后的挣扎。
魏莱失神地望着渐渐喧嚣起来的冰场,一年前的这段过往仿佛就在眼前,关于他的每一帧画面都清晰地印在她的脑海中,一年后再见他,她只敢让自己淹没在人海里,就连一句简单的“好久不见”也只敢说给自己听。
花样滑冰加拿大挑战赛男单自由滑比赛即将开始,运动员陆续来到冰场热身,沈翼川出现在入口时,魏莱的眼眸恍惚了一瞬,他好像没什么变化,俊秀挺拔的身型,流畅的肌肉线条,用解说员曾说过的“容颜如玉,身姿如松”来形容确实再恰当不过了。
在正式比赛开始前,沈翼川来到冰场中央,转身前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可比赛即将开始由不得他确认,愣怔片刻他迅速调整好开场动作。
他状态很不错,曼妙的乐曲与他细腻的表演融为一体,考斯滕的流光点缀着跃起的冰花,在冰场上留下婉转的痕迹,少年指尖的光影在飞扬的衣袂间穿梭,旋转的身姿使青绿画卷在他腰间缓缓流淌,翩翩如世外之人。
虽然出现些许失误,沈翼川仍旧取得了冠军,这一年他经历了多少努力才重新站到领奖台中央,只有他自己清楚。
走出场馆时下起了小雨,魏莱站在门口望着潇潇的雨幕缓缓勾起唇角,如果当初坚持留下来,也许此刻他们会在后台相拥,她也能分享他的荣光与喜悦,可惜世事从来没有如果。
“你好,魏小姐。”熟悉的日语在她身后响起,魏莱转过身,眼眸倏地放大,“海崎?”
他是沈翼川的助理,沈翼川所有的行程都由他处理。
海琦礼貌性地点头微笑,向魏莱做了一个请上车的手势。魏莱垂下眼眸,犹豫片刻开口道,“不用了,我打车回去。”
“这么晚了,还是让沈……让我送你回去吧。”海琦瞥了眼身边过往的人群,看着不远处推了推眼镜。
时隔一年,他们就这样见面了,上车后魏莱瞥了眼坐在最后排的沈翼川,他额前的碎发落下一片阴影,看不清表情,她随即落座在美依阿姨身旁,“小莱,好久不见,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再次见到魏莱,美依阿姨很是开心,拉着她的手问个不停。
魏莱能感觉到身后的注视,如芒在背。美依阿姨并不知道一年前发生了什么,她一直以为魏莱离开日本是因为求学。
“妈,我很累,能安静一会儿吗?”沈翼川在美依妈妈问出第五个问题时适时地开了口。
“魏小姐,你住在哪里?”海崎终于可以“插嘴”了,他急忙从前排回过头问道。
“前面那个路口,我在那里下就可以。”
“外面下雨了,送你到门口。”沈翼川盯着手里的平板电脑垂眸说道,他正在复盘今天的比赛视频。
“对啊,车上没有伞,我看你好像也没带。”除了魏莱,海崎应该是最了解沈翼川的人了,他立刻接话并向魏莱点了点头。
“那右转,我住Andaz。”
“那跟我们是一个酒店呀!”美依阿姨更开心了,“小莱,你明天有空吗?”
“妈……”沈翼川摘下耳机,“魏莱要上学,她没有时间。”
“还没问你在哪个学校呀,小莱?”美依阿姨剜了眼沈翼川,他叹了口气将耳机收进包里。
“多伦多大学。”
“真的吗!那太好了!你方便给我留个电话吗?阿姨有件事想拜托你!”
魏莱跟美依妈妈交换了电话,沈翼川下车从海崎手里接过行李箱。
“今天谢谢你送我回来。”魏莱搓了搓手,她躲开与沈翼川的对视,低垂眉眼道谢。
他嗯了声,转身向酒店大厅走去,魏莱抬眸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
“这孩子!没礼貌的家伙,等回去我说他!”美依阿姨瞪了眼沈翼川的背影,随后笑着与魏莱告别,“明天见,小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