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转瞬成幕。噼啪雨声诉说着这场雨的落速极快和规模庞大。时不时突来风声,使得原本就带有压迫性氛围的降雨更添几分惊惧意味。
卫诚国伴着油灯摇曳,静静安坐。他感受着这份磅礴的雨势,同时也感一份由内而外的清净细觉。这种感觉催使他坐姿更加端正。
他在椅子上双腿并坐,两手自然放在两端膝盖上,后背不倚靠椅子而悬空挺直,表情稍微有些严肃但更多的是放松。只是随着清净感觉行动,身体便自然而然呈现出这种状态。
卫诚国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此时的念虑思想接近无有;他也不想去做些什么,只是愿意默默感受着这份突如其来的清净细觉。这种细感在身体内停留了一段时间,便自然消失,短时间内再也感觉不到了。
到此,他放弃了继续逼迫自己保持这种感觉的想法,此时身心仍清净。借着这份感受,他恍然悟到:“这难道就是儒家认为的‘静坐’工夫?”没有人告诉他真实情况是否符合自己刚才的所做所感,从过往的见闻和当下的体验中,其心里有了一个明晰的回答:是的。
这种清净似曾相识。
卫诚国经历过无数个挑灯夜读的夜晚,这是无数艰苦求学者都会拥有的回忆。当他脑力枯竭,感文字从熟悉转为陌生的时候,他都会使自己大脑放空,转而望向半开的窗外。
窗外,月光遍照,四周静谧,剩有风吹绿叶哗哗作响和昆虫自顾自地幽鸣。月光的华采朴素且神秘,转在自己脑海中的时候又生“清净”这一名词。这也是他曾经站在天地间被独照的身感。
就在那时,他边回忆边放空自己后,清净受感悄在身中无而有生。身心的清快使他沉醉在这种氛围中久久不愿出离。直到对功名的憧憬和对未来的担忧念虑突然冒出,他的念头便越来越多、越来越杂。前深持境界悄然消失,那时的他便带着这种混乱上床昏沉睡去。
什么时候,这种细微妙感再也不曾在自己身上感觉到呢?是随着科考日期越来越近的时间阶段,还是在成功后为官治学、人情往来的生活中?现在的他找不到准确的时间。
“哦!自己的人生看似复杂,原来也就短暂地分成两部分罢了,现在可算作第三阶段的旅程。”在卫诚国回忆过去的时候,他脑海中又浮此念。
自然生长的纯真无杂,在自己脑海中只剩下支离片段。卫诚国真正可回忆的时光就剩科考和为官两个阶段了。
“科考是为了做官,这是自己这般穷苦人家避免成为世代“沿袭”的农民的唯一途径。做官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人前显贵,也是为了利益财禄,当然只是表面的光鲜亮丽,也只是表面的衣食果腹与得体。
“真正的泼天富贵与肆无忌惮,不是自己这阶层的人所能拥有的,此早已被隐秘垄断于世袭豪族与皇家贵族间。你说商人?难道是那种做着财富累积游戏而逃不过清零死亡结局命运的商人?他们会有真正的富贵吗?不过是些终日游走在被歧视与被尊重二者间的可怜人罢了。二者的转换在于商人是否对别人有用。”
“那他做官又成为了什么?”卫诚国沉思许久,得出一个答案:“不过成为了操刀向更弱者的刽子手。
“我记得自己读书时的愿景不是这样的吧?为官这些年,我体会到的无力感,早已将豪情壮志消磨于虚无,便也只能随波逐流。
“我能改变什么?我难道要搭上家破人亡的可能后果,孤注一掷地去拼搏那遥远的理想?我不能改变什么。倒了我一个,还有千千万万的我注定会倒下。我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我只是麻木地保生罢了。生下来而活下去,其中却藏着太多的行不由衷。
“在这样的生存过程中,身体的享乐逃避与精神的左右摇摆注定了前面所说的清净境界远离于我。
“我沦为这世界中茫茫众生的一员,从我放弃理想时就注定如此了。在这样的情形下,境界的消失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境界的消失理应如此。
“好在这场感觉漫长的归途和因日常重复而显得短暂的小住,让我又重拾了曾经的所是。但过去的所有岁月并没有沦为虚无,无知的持是和欲望的堕反,其实都为自己现在的自知与自持增添了丰富的内容。
“人生的任何经历都可为己道增添丰富的内容,前提是个体存在有一条根本自知且始终一贯的道路。这样的道路允许不断自适调整,是动态的而非静滞的。如果没有,那么个体存在人生经历的一切注定只是空中楼阁,随个体存在人生内容的不断充扩而历当下、弃曾经、迷茫未来。随个体的消亡,隐藏在生存中的自适道理自散于虚空;个体再重归下场虚无的轮回,无限往复。
“我希望从今往后,至死不渝地走我自己的道路,持住在此、坚守在此。若我要确定一个新开始的时间的话,不如就从当下的即时时间开始。就借着这场大雨的洗刷,消弭我过去所有的污垢,而清净自我,使我能有一全新开始吧。”
念虑及此,卫诚国散发出由内而外的高兴心情。
忽然,一雷声轰然而至。卫诚国原本沉思的清欢转瞬被惊惧代替。他心里忽然又生出不好的念头:“这是什么征兆?”
他原本欢喜的心情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巨响弄得郁郁寡欢,更甚转于消极:“奔雷既意味着新生,也意味着死亡。难道,我命不久矣?”
卫诚国被这个念头搞得心烦意乱:“我怎么会这样想?我的道路不是刚开始吗,怎么转瞬又想到身死了?”
“算了,不想了。夜也深了,睡觉去吧。”他决定终止这纷乱的杂想。
第二天清晨,卫诚国从沉睡中醒来,雨仍然没有减缓的趋势。天地间仍是漫天飘雨,雨点仍连成巨幕,成网如捕鱼似的落下。他昨晚心烦意乱的情形并没有因为睡觉的修复而变得更好。这种心烦意乱开始转为担忧、恐惧心情。
他胡乱地做饭、吃饭。之后,他在书桌前坐着,眼前曾经熟悉的书籍现在完全变得陌生。
卫诚国心想:“难道它们要离我而去了吗?”他感觉刚保留在身心中的道路开始的道理,渐渐消散在虚空中。
“是道弃我而去,
还是我远道而亡?
自知罪孽深重,
因耽欲乐、住无知而忽略它们太久。
可我为什么要死去?
新生不是刚刚开始?
当黑暗覆满全身,
当死意占据脑海,
才知领悟这道理已经太迟,
剩予我的时刻太短,
短到只有开端。
那遥远的神明啊,
那抓不住的时间,
狂乱的终局,
是那满目的白光。”
在这样担忧恐惧的思想中,时间过得飞快。卫诚国无可奈何而照常午睡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