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香楼。
邺方城最大的酒楼之一,在这儿摆上一桌,少说也得上百两银子,来往的宾客络绎不绝,皆是些达官权贵,一入夜这醉香楼更是热闹非凡,宾主尽欢,客人们皆是笑逐颜开,此刻却进来了一人,脸色不善,目不斜视地朝包间走去。
“呦!三哥来了啊!”皓华笑了起来,起身相迎。
“哼!不必谄媚!”翊炀站在原地,完全没有入座的意思,“李皓华,我问你,你为何利用鬼草谋害太子,你有何企图?”
“哎呦喂!小弟当真是比窦娥还冤!那血灵本是要给阿姊送去的,不料被殿下截了胡,非要强买,小弟能有什么办法呢?”皓华一摊手表示他也很无奈,阿姊没拿到血灵,还把小弟骂得狗血喷头,现在三哥又来责怪我,小弟真是里外不是人啊!”
“少说这种鬼话来糊弄我!”
“三哥,是真的,那血灵当真是蛊惑人心的好东西呢!很稀珍的!”皓华睁大眼睛,一本正经,十二分诚恳。
翊炀竟一时辨不清皓华说的是真的,还是他也被人给骗了。
皓华又认真道:“要真想蛊惑人心,不付出点代价,怎么可能?流点血又算得了什么?”皓华又压低声音道:“既然殿下为了一辈子绑住三哥,心甘情愿那样做,谁也拦殿下不得,不是吗?”
翊炀本欲来兴师问罪,可被皓华这么几句话一讲,怒火渐渐平息下来,还泛起一丝别样的感觉来。
包间外传来脚步声。
“呦!大哥也来啦!那人齐了。”
皓华雀跃地拉了拉窗帘上的引绳,示意可以走菜了。
“那个……他不来吗?”李翊炀随口一问。
皓炎顿了一下,好不容易挤出个笑脸,“父亲最近忙得很,就不来了,就咱们三兄弟聚聚。好好联络联络感情。”说罢抬手招呼翊炀坐下。
此刻有人推门进来,端着托盘,陆续上菜。
“三哥,也不晓得你平日爱吃些什么?八大菜系的名菜,小弟都叫上了,若是不合心意,随时更换一批上来。”
凤尾鱼翅,炒墨鱼丝,佛手金卷,山珍龙芽,龙须凤爪……
一道道佳肴流水般摆满餐桌,令人目不暇接。
面对一下子被摆满的桌面,翊炀又想起了阿鸢还在病榻上高烧不退。
“皓华,你的心意我领了,只是我实在有事在身,得走了。”
“哎呀!三哥这才刚上菜,你如何就走了。”皓华叫了一声,又给大哥使了个眼色。
“是啊!三弟,去哪儿不得用晚膳?就是再忙,多少吃些填饱肚子,耽误不得多少时间。”
“别三哥三弟叫得亲热,小心隔墙有耳。”
皓炎倒是笑起来:“三弟你可多虑了,你看方才那些上菜的伙计,哪个不是跟哑巴、聋子似的。”
“三哥你可就坐下安心吃吧。”皓华索性直接拉着翊炀胳膊让其坐下,“要是厨房里各大菜系的名厨知道他们的少东家对他们精心烹饪的美食一口未动就走了,他们还不得个个抹脖子自尽啊?”
“你说什么少东家?”翊炀问道
“少东家可不就是建威大将军你嘛?这醉香楼也是王府的产业。”皓华是个嘴巴抹了蜜的。“三哥可是这酒楼的主人,岂止这里,逍遥楼、醉梦楼、城内几家大型赌坊,勾栏,皆是王府名下产业,也都是三哥您的。”
就这样李翊炀摇身一变,成了邺方城中有名的酒楼、勾栏、赌坊东家的儿子……
“我可听说这醉香楼是江南一代商户的产业。”
皓华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那都是掩人耳目的幌子,王府哪能明目张胆有这么多地方产业?”
李翊炀心中冷笑:“老狐狸果真有本事,这些个地方客似云来,最是探听消息的地方,这里头还不知藏了多少猫腻。”
“来!来!三哥喝酒!”皓华说话间已为翊炀斟满一杯。
翊炀望着那澄清的酒液,蹙眉细思。
“他们今日为何请我吃饭?有什么目的?会是鸿门宴吗?”
皓华像是能够看穿翊炀心思似的。
“那小弟先干为敬!三哥请自便。”说罢一仰头,饮尽杯中酒水。
长乐殿
阿鸢仍旧是昏睡,高热中的她完全没有什么意识。
“热……好热……热……”
阿鸢梦中低吟着,双手下意识地去扒自己的衣襟,两条腿不自主地开始踢被子。
两个老嬷嬷都是看着太子长大的,很会照顾人,见太子将被子踢在地上,就急急跑过来,可人还没碰到床幔,不知从哪儿冒出的两颗石子斜飞过来,正中她们的后脑,还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人就应声栽倒下去。
一袭刺客服的男人静静地站在太子寝室。
夜风袭来。
半透明的紫色纱幔随风轻轻摆动,朦朦胧胧的就像一汪春水,荡起层层涟漪。
东裕王伸手撩开床幔。
床上之人不安份地来回扭动着,裸露在外的肌肤泛起潮红……
东裕王脑海里浮现出那天在柜子里看到的旖旎风情……
不知怎的,东裕王竟是有一瞬间的失神,心头起了丝微妙的变化。
醉香楼。
三个大男人围着一桌佳肴。
翊炀不欲与二人多费唇舌,只是自斟自饮,闷头吃菜,皓华喋喋不休地说着话来活跃氛围,而翊炀只是偶而嗯两声以示回应。
一方面是他当真看不惯皓华这样油嘴滑舌之流,其次这醉香楼的佳肴着实好吃,不输宫庭美味,李翊炀挂念着病中的人,便想着打完牙祭后赶紧回去。
闷着头又是一顿胡吃海塞,片刻后,翊炀放下筷子,抹了抹嘴:“多谢盛情款待,来日我必当回请诸位,我还有事在身,不能久留了”
皓华笑得眉眼弯弯,“三哥同我们说话何必这么生分?都是亲兄弟,那我和大哥就不相送了,三哥慢走啊。”
翊炀朝二人点头示意后走岀包间。末了,还瞥见皓华悠哉得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细品。
皓炎正是讶异,怎么这么容易就放人走了,刚想出言相问,皓华便用手指抵唇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呵呵!大哥,你就等着看好戏吧!”说罢,低头饮了一口羹汤,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怎么回事?难道他们真是单纯请我吃饭?酒水菜品都是一同吃的,应当没有问题,他们到底有何目的?”翊炀始终无法相信这两个兄弟会真心待他,正是思忖之际,醉香楼突然闯进一个不速之客。
看着装不过是个平凡的普通女子。看容貌却是秀而不媚,清而不寒,完全可以用小家碧玉四个字来形容,她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满是恐慌,四处张望,站在一堆言笑宴宴的宾客间显得十分的突兀。
终于,那个姑娘急匆匆地朝前跑去,引得四周围不少人的侧目,心生好奇。
翊炀正想闪身为那姑娘让路,谁料那女子扑通跪倒在他面前,伸手死死抱着他的大腿。
李翊炀……
“建威大将军,求您了,舍妹性命垂危,求您去见她一面。”
“你!你起来!我根本不认识你!”
那姑娘哭得更厉害了。
“求您了,大将军!去见见她吧!”
“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给我起开!”
在醉香楼内的宾客如云,见此情景,纷纷围拢过来,一男一女在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一定是这男的欠下什么风流债,包间里的人听到外头响动,也纷纷探出头来张望,见是一对男女拉扯,想是和风月事有关,皆是凑过来看热闹。
“建威大将军,舍妹好歹也为将军落过胎,将军怎可如此无情?”
此言一出,众人一片哗然。
“你胡说!给我滚!”
建威大将军在邺方可是响当当的人物,就算在场的这群看客不曾亲眼见过,也绝对是听过他的名号,今儿个得以见到大将军的风采,又撞见大将军的风流轶事,更是觉得幸运。
这个女人就将那么个大屎盆子扣在他头上,到底是何居心?李翊炀也不是怜香惜玉之人,用力将这女人推开。
女人大声哭嚎,“将军,舍妹奄奄一息,一直念着将军的名字,求您看在她曾怀过你孩子的份上,发发慈悲,去送她最后一程吧!”
“你胡说八道什么?”李翊炀气得脸都青了。
周围所有看客都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对着翊炀指指点点。
“没想到大将军英武不凡,却做出这种令人发指之事,搞大别人姑娘的肚子,不负责就算了,连人家深陷沉疴都不愿去探望。”
众人仔细端详抱着大将军大腿的女子,确实有几分姿色,想必她妹妹也是个妙人呐!
“松手!松手!”李翊炀怒火滔天,他若是强行推开那女人,注定会连着他的裤子一起被扯下,女人丝毫不惧发怒的翊炀,竟是越抱越紧,像是整个人都要挂在翊炀大腿上。舍妹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放手!
舍妹自知家境贫寒,配不上大将军,只求将军在她临死之前去见她一面,女人哭得肝肠寸断,闻者无不伤心动容。”
“大将军,你就去见人家一面吧!”人群中的正义之士喊了起来。
群众纷纷附和。
“是啊!将军!”
“见见那个姑娘吧!”
“就当是做件善事吧,积点德。”
看客们皆是发声。
“你们!你们!懂什么!我根本不认识这女人!”李翊炀失控大吼,无奈没人相信他,只道大将军翻脸不认人,冷血又无情。
李翊炀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他无奈左右环顾一周。
蓦地
他在一群义愤填膺的面孔里发现一张捂嘴偷笑的脸。
霎时间,怒从心头起。
“原来请我过来吃饭,是为了设计这一幕,在这儿等着我呢,果真是宴无好宴!”
李翊炀正欲开口大骂,又一个恐怖的想法在心头腾起。
“皓华为何安排这一幕捉弄我?只是要污蔑我的清白,让人看我的笑话?还是有其他的用意?”
掩在人群后的那张脸笑得异常诡异,那种感觉就像第一次见到那纯黑的鬼花让人从心底里发毛。
血灵……阿鸢……翊炀下意识把这两者结合在一起。
“东裕王的人欺骗阿鸢自残。”
此刻我本该在东宫守着阿鸢的,却被拖到这醉香楼中。
“糟了!”
翊炀全身一僵,一股子寒意从脚底腾起,巨大的恐惧笼罩着翊炀。
“完了!他们要对阿鸢下手!”
女人仍不知死活的抱着翊炀大腿苦苦哭求,此刻,翊炀眼瞳里折射出狠毒戾气,一扬手调用内息,直直朝那女人后颈切去。
啊——
女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身子歪倒下去。
翊炀直接夺门而出,匍匐在地的女人竟是呕出一大口血来。
余众皆是变了脸色。
轰隆隆——
一阵闷雷响彻邺方上空,紧接着是倾盆大雨。
“天哪!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醉香楼里的宾客皆是忿忿不平。
苦命痴情女遇上冷血负心郎。
悲哉!痛哉!
建威大将军又是大昱的传奇人物,估计这明日就有人以这段哀婉凄凉的故事为蓝本改编成曲儿,搬上戏台子,唱上几个月,保证是场场爆满,赚足看客们一把辛酸泪。
此刻,醉香楼里的伙计已把那受内伤的姑娘搬下去救治。
围观群众也竞相散去。
因着这醉香楼里往来的不是达官就是权贵世子,这件事铁定成为上层权贵酒桌上的谈资,也会传遍大昱大街小巷。
皓炎忙拉着皓华返回包厢。
“你这么一安排,唱得是哪出?”
“大哥,咱们不是要施离间之术吗?李翊炀这会儿赶去东宫正好同父亲撞个正着。”
“那你怎么算得准贱种到东宫的时候父亲正好在给太子用虫噬?”
“不必啊!皓华哂笑,“父亲同李翊炀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猜忌心重,我方才在人群中故意露出个得逞的微笑,李翊炀何等心智,估计这会儿正拼尽全力往东宫赶,时间上一定是奇快。
“父亲纵然武功天下无双,但闯入东宫总会留下蛛丝马迹,李翊炀只要在心中笃定东裕王府的人已经打算对他的殿下下手了,这嫌隙就算是有了,两相猜疑,你还愁父亲不对李翊炀痛下杀手吗?”
“话是这么说,可你先前已向父亲保证过绝对会拖住李翊炀这小子,父亲要是责怪下来?”
“哼!大哥怎么睁着眼睛说瞎话呢?我是多么努力地在拖住三哥,不仅备下一桌酒宴,还设计出方才那一幕,谁料三哥根本不顾惜在众人眼里的形象,竟对弱女子出手,也不在乎明日被全大昱人唾沫星子给淹死,哎……”皓华一手支颐,很是忧伤,“我还能怎么办呢?我也很无奈啊!”
“妙啊!妙啊!”皓炎不禁抚掌大笑,“离间了二人的关系,父亲又不至于苛责下来,四弟啊!你这一招棋走得漂亮!来!大哥敬你一杯!”
皓华举杯饮尽,笑道:“这东宫里头啊!怕是有一场好戏要开始了,可惜咱俩不能亲眼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