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殿大铜门再次开启。
跪在风雪中的百官朝臣纷纷仰起头,他们目光不约而同越过数百汉白玉阶,定格在那个身着凤袍,华丽端庄的女人身上,那个女人是大昱皇后。
默初瑶迎上众臣充满希望的目光,她深吸一口气,神情淡然,露出一个暖暖的微笑,那双绝美桃花眼也隐隐有些笑意,是她平素的模样。
“殿下已思虑周全,以大昱大局为重,请各位大人放心,殿下感谢诸位忠烈谏言,只是现下政务繁多,待我大昱国难解除,殿下定会赏赐诸位片片赤诚之心,请诸位大人们起身!”
皇后话音一落,群臣面面相觑,老泪纵横者有之,雀跃者有之,质疑者有之,质疑不敢流露者亦有之,一时间,众家百态,却口径一致。
“谢太子殿下圣恩,谢皇后娘娘圣恩。”
群臣们互相搀扶着起身,众人早已膝盖麻木,起身这一动作却十分艰难。
默皇后缓缓拾级而下,目视前方,她身后未跟侍从,可自有一种威仪,华贵沉重的凤袍在身后拂着汉白玉阶,扫去了自己的脚印。
她神色不变,可心中却是波涛万千。
天底下好男儿不计其数,待一切尘埃落定,母后自当为你择一门良缘,但不可以是李翊炀,不可以是现在。”
白玉阶下的群臣被那种无形威严所慑,纷纷站到两边,空出中间一条长道。
默初瑶在群臣目光中离去,仍是从容不迫的神色,还有那眼中若有若无的笑意。
臣子宗亲皆躬身送别,有些老臣望着皇后离去的背影,心中隐隐浮上一丝不安。
“此事铁定不会如皇后说的那样简单,就此作罢,她一个异族女人,无权无势,能有今天地位,绝非只依靠皇上宠幸,心机手段可想而知,那个被打入冷宫,发了疯的秦妃不过骄纵,如何是她的对手……这女人远非皇帝和大多人口中的温柔纯良之辈。”
群臣百官齐齐跪在东宫哀求太子殿下,此事可大可小,全凭陛下的意思了,不过文武百官,王氏宗亲虽是心中百态,但似乎也不会有人出头为此事呈上本奏。
也许……此事……就可以这样过去了……
长乐殿,二人对峙。
分明是两个人,却只听得一人极剧喘息,另一人则连口大气也不敢喘。
“陈琛!”
阿鸢奔雷般跑了过来,一把扯住陈琛的胳膊,死死抓住,拼命摇晃。
“是你告的状,对不对?”
“是你!你到底同母后说了多少?说了多少?”
陈琛支唔半天,“微臣不过回答了皇后娘娘几句话,是娘娘自己猜出来的,再说皇后是殿下的生母,就算知道,也会为殿下守住秘密,帮殿下走上正途。”陈琛越说越有底气。
“枉我把你当成兄长,这么相信你,你竟出卖我!”阿鸢怒吼不绝。
“臣这样做都是为了殿下考虑!”陈琛瞪大眼睛。
“我不管,我现在就要出宫!”
“不要闹了,殿下!你的脸被打得肿得和包子一样,你能不能安生会儿?”
陈琛显然失了耐心,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对待那个不停吵着要糖果的奶娃娃。
只是殿下这次要的不再是糖果,殿下再也不是那好哄的奶娃娃。
“我告诉你,陈琛,我今日一定要见翊炀!”
阿鸢尚未跑出三步,身体一轻,双脚悬空,整个人被陈琛拦腰提起。
“放开!别拦我!”阿鸢悬空的双脚乱蹬一通。
还是儿时的法子。
“殿下!你长大了,力气大了,也沉了许多!”
“放手!我恨你!陈琛!”
恨?
一股寒气自脚底腾起,将陈琛整个人冻住,他的手一僵。
陈琛声音颤抖,低低的声音在喉咙里发不出来。“殿下,你说你恨……”
阿鸢得了个空隙,奋力挣扎,逃出禁锢。
眼见着自己距大铜门只有一步之遥,臂膀却被强大的力量死死拖住。
“殿下,你别做梦了,所有的马匹都关在马厩,你不可能徒步去,这长乐殿内外也皆是兵士把守,他们会竭力阻止你。”
“你……竟敢!”
阿鸢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人。
“竟敢软禁我!”
“微臣不敢,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微臣不得不从,殿下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我陈琛所做一切全是为了殿下,我问心无愧!”陈琛口吻平静得不像他。
“陈琛……”阿鸢也是急得眼泪溢出眼眶。
“翊炀……可能快不行了……”阿鸢哽咽个不停。“你让我见他……让我见他……你不要这样狠心好不好……”
陈琛的心脏随着阿鸢的哽咽一颤一颤的,免不得心疼,他伸手拂上阿鸢高高肿起的脸颊。
“殿下,若是李翊炀死了,那就是你与他无缘,再说你跑去河阳,见到他半死不活的样子,你不又得哭得昏过去,那样的场面你受不了的。”
“你住口!”阿鸢一掌拍开陈琛的手。
此刻,东宫内百官宗亲尽相散去,侍从们壮着胆子,把耳朵贴在大铜门上。
霹雳啪啦——
陶瓷玉器尖叫着破碎了,桌椅书柜,轰然倒地,卷宗纸张哗哗地在空中飞舞……
殿外一小太监吓软了腿,低低道:“殿下,这是要拆房子啊……”
河阳太守府,翊炀睡梦中眼珠不停转动,手指渐渐动了动,他似乎想抓住些什么。
“怎么会热……”
“是什么烫着我的脸……”
“是阳光……”
“对!是阳光……”
“我……”
“我还活着……”
“还活着……”
翊炀努力睁开眼睛,眼前一片刺眼光亮,灿烂阳光透过窗纸直直照了进来。
“这是……”
“河阳太守府……”回忆慢慢涌进大脑。
床榻旁枕着个脑袋,那人随意坐在地上,一头栽进蓬松床褥里。李翊炀只看到一头漆黑墨发。
翊炀手指微动,触到一物。
张祁勋猛然惊醒,他一抬头,睡眼惺忪,顶了两个极大黑眼圈,眼前模糊变得渐渐清晰。
祁勋守了翊炀一夜,隔几个时辰就往他嘴里塞颗保心护命的丹药。到了下半夜,实在撑不住就直接一头栽了下去。
“张……张祁勋……你做甚……一直……拉住我的手……”
“醒了!”
“将军!你醒了!”
刹那间,祁勋惺忪睡意全无,激动得满脸胀红,又跳又叫冲了出去。
“将军醒了,他活过来了,活过来了!”
激动的嗓音传至整个长廊,须臾后,整座太守府都蒸腾着兴奋之情。
几个尚睡在榻上的大夫,被兵士们急急忙忙塞进宽袍中,拎到将军宾舍内。
小小的宾舍,一瞬间挤满了人,几个大夫围在床榻边,还有不少邺方军士探头探脑想往里面挤。
“恭喜!将军熬过来了!”
“将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大夫们的断言,无疑是给了所有兵士一粒定心丸。
“太好了!”
“太好了!”
“将军,不会死”
“太好了!不会死!”
兵士们激动得热泪盈眶,竟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宾舍内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喧闹喜悦。
张祁勋蹲伏在床榻边的一个角落,睁着大眼睛望着翊炀,蓦地昂起脖子问道:“大夫,你快看看将军,他怎么一句话也不讲,只是睁着眼睛呆呆地看屋顶”
“哎,将军才刚醒,怎么可能活蹦乱跳,你们这群当兵的真是一点也不懂。”
张祁勋点了下头,“哦!”
“张大人,将军现在需要休息,还请军爷们先回吧。”另一大夫拉着祁勋道。
“好!好!”
“大家先回吧。”祁勋起身,对众人挥手道:“这里有我,兄弟们都先回去吧,太多人在这儿,将军也休息不好。”
“是啊!”
“有劳张大人!”
“有劳张大人!”
祁勋拉着其中一兵卒:“你快去峡鲁关,告诉聂威,将军已脱离危险,好安前方战士军心。”
众兵士依次退出,还宾舍一方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