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宫殿,落针可闻。
默皇后静静坐于正殿中央,阿鸢缓步走来。
“跪下!”
两个字冰冷,不带任何温度。
阿鸢迟疑一瞬,缓缓跪于母后面前。
“你可知,你今日胡闹,犯下何等大错?”默皇后声色俱厉。
阿鸢跪着,腰杆却是笔直:“儿臣不知。”
“你!”默皇后“嚯”地一下站起来,带着极大愤怒,快步走向这个倔强的女儿。她气得胸膛急剧起伏。
“母后在东宫外,你说的每个字,母后都听得清清楚楚,你知不知道,这样一幅君怒臣怨的场景,若是被有心人加以利用,向你父皇参你一笔,会掀起多大波澜?难道这些还要母后向你明述吗?”
“儿臣明白,可儿臣与云麾将军,互为知己挚友,他身负重伤,儿臣一定要……”
“住口!”默皇后狠狠将两个字甩在阿鸢脸上。
“你从小任性胡为,成日出宫游历,如今国难未除,你父皇病重,正是需要你担负起责任之时,你却要为了你所谓的个人私情,抛弃王储的职责,简直荒谬,母后如何都不允许你出宫!”
“儿臣心意已决,请母后勿要横加阻挠!”
“你……你……”默皇后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重重一掌,拍在阿鸢肩头。
“你怎能这样不懂事!”
“甘若今日在文武百官面前一席话,识大体有眼光,是个皇子该有的风度,可你呢?你知道群臣私下会议论些什么?你知道吗?”默皇后已是不顾威仪,焦急地跺脚,眉心满是焦虑。
阿鸢神色肃穆,语调却是坚定。
“儿臣不在乎口舌语论,只愿遵从内心。”
哼!默皇后愤怒一甩袍袖,将满腔怒火暂时压于心头。
她望着女儿情根深重的眼睛,心里仿佛有个银针在扎。
哈哈哈!
蓦然,她竟放声大笑,可眼眶中却是有银光涌动。
阿鸢从未见过母后这般,笑声凄厉,在偌大宫殿中回音不绝,有些渗人。阿鸢一时寒意横生。
额!
袍襟猛然被一把揪住,阿鸢整个人都似被默皇后提在手上。
母女二人面对面离得很近,阿鸢能感到母后的鼻息带着巨大怒火,眼光里蹦出火星子,阿鸢神色仓惶,将脸撇了过去,不敢与母后对视。
她从未见过母后这样生气,仿佛变了一个人,好陌生……
往昔那个笑眼盈盈,慈爱宽厚的母后与眼前这个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哼!你的内心?”
默皇后又逼近了些,她凑到阿鸢耳畔,将每个字吐出,重重压在阿鸢心头上。
“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什么!”
阿鸢心脏狂跳,诚惶诚恐,脑子里一片嗡嗡作响。
“母后难道知道了?她知道多少?听谁说的?莫非是陈琛告诉她的?”
心脏差不多要从喉咙里跳出,惊出的冷汗已是浸湿亵衣。
阿鸢急促呼吸,“镇定!我要镇定!”她一遍遍在心里重复这句话,脑海中浮现出翊炀的模样,陡然间,脑子里的嗡嗡声消失了,有一种力量从心口处喷涌而上。
“既然我已下定决心,就什么也无所顾忌了。为了翊炀,为了爱情,我都会死瞌到底!”
似乎用了极大勇气,阿鸢将目光移了回来,只是与母后对视,彻骨寒意自脚底腾起。
默皇后目光死死拽住阿鸢,阿鸢明白,母后在等,在等着她的回答。
阿鸢猛吸几口冰寒空气,死死拽紧双拳。
双唇不断嗫嚅,一句话压在喉咙口,说出来,一切都覆水难收,可事已至此,容不得她犹豫,她用尽全部的勇气。
“母后,儿臣……儿臣,其实对翊炀已是情根深重……”
默皇后怒目圆睁,脸色铁青,肩膀剧烈颤抖。
“闭嘴!”
怒吼声撕裂空气,她那张精致五官变得扭曲起来。
猛然,她松开阿鸢衣襟,同时重重将她推倒在地上。
“我不要听!你们之间的事,我一个字也不要听!”
她恶狠狠瞪着被推倒在地的女儿,眼神中说不出的复杂。怨恨,失望,愤怒,伤心……
阿鸢用手撑住地面,勉强坐了起来。
地面冒出的寒气,把阿鸢整个人吞没了,母后何时这样粗鲁对待过她?
“知道了……知道了……母后一切都已知道了,她一定怨恨……她的女儿与朝中重臣有了私情。
“母后告诉你!”
默皇后声音冰冷,更甚地面上冒出的寒气。
“母后不管你如何想的,开春后你必须成婚,太子妃人选,婚期皆有母后为你定夺,你不必操心。”
“什么?儿臣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娶太子妃?母后……你……”
“容不得你拒绝!”冷厉的吼声,将阿鸢想争辩的话直接打了回去。
阿鸢心乱如麻,整个人颓然坐在地上,目光空洞,好似灵魂被突然抽走,母后不仅要她替代瑾渊坐在太子之位上,还要她替兄娶亲……
“身为王储,后宫空虚总是要落人把柄的,中秋家宴后,母后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先为瑾渊定下一名太子妃,给这东宫添一位女主人,你替兄长行成亲之礼,总不为难吧,这样一来也可堵上悠悠众口。”
阿鸢呆呆地,一言不发。
“阿鸢,你素来乖巧,母后竟没料到你对那李翊炀有了儿女私情,但母后不得不提醒你,任何事都要有个分寸,你现在身份是太子!你岂可妄想同朝中将军谈情说爱?若是你暴露身份,同他做出逾越礼法之事,母后与瑾渊永远不可能原谅你!不过……等东宫有了太子妃,李翊炀一个外臣自是不能时常出入东宫了,你见不到他,自然也会绝了这份不该有的念想。”
阿鸢仍是目光空洞,静静坐在地上。
“哎,你看你的三弟甘若,甘若为人父后也是成熟不少,处事也稳重,而你成日做些糊涂事,现下你父皇病重,头等大事就是要防御外敌,母后本不该干政,可如今国难当头,就像甘若说的,你身为王储应当……”
甘若……甘若……
阿鸢无心去听母后喋喋不休的言论,她的思绪飘出很远,那些遥远的几乎快要忘却的心情又恢复起来。
甘若也是母后的儿子吗?
最初阿鸢时常会想,有时母后对甘若好,这令她有些不悦。
渐渐地,明了事理,阿鸢才意识到,过继的儿子,从小被母后带在身边会有感情,但永远也无法同她的亲生孩子相比,那种不安,隐隐的嫉妒才压了下去。
可不知怎的,一种本该忘得一干二净的东西,渐渐有些抬头。
“哎,阿鸢,你有在听母后说话吗?母后希望你打起精神来,忘记乱七八糟的事情,承担起王储的责任…”
为什么母后狠心阻止我同翊炀相见。
为什么要把我押上婚堂?
为什么丝毫不顾及我的感受,将我的心生生扯出来?
阿鸢终是有了些动静,她抬眼同母后对视。
眼神却是充满倔强,不甘与痛苦。
“母后,即然觉得甘若好,何不劝说父皇将王储之位交给甘若!”
默皇后的心停跳了一瞬,世界蓦地静止。
“你……”
默皇后捂着胸口,往后退了几步,摇摇欲坠,又竭力稳住脚步。
她五脏六腑都在颤抖!
“你个不孝女。”
一扬手,使尽全力。
啪——
重重一记耳光甩出。
阿鸢面颊高高肿起,留下五指血痕,耳畔一时嗡嗡巨响。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挨打,出手的竟是她亲生母亲。
“你个逆子!”默皇后暴跳如雷。
“瑾渊才是本宫唯一的儿子,他是你的哥哥!我们努力了这么久,这么多年了……到头来你竟说出这种话,你是要把母后活活气死才好!”
默皇后浑身颤抖,泪水汹涌而出。
阿鸢挨了打,眼前全是一片金星子,可心中却有一个强烈坚定的声音支撑着她,叫她仍倔强昂着头。
啪——
又是一记清脆巴掌声,默皇后将所有悲愤都压在这记耳光上。
阿鸢一时没站稳,竟倒了下去,趴伏在地上。
眼前似乎所有东西都在晃动。
默皇后眼神凶恶如刀,面目狰狞,俯下身去,一把抓住阿鸢后领,强迫她的女儿抬起头来。
“从今往后,这种话你不许再说!听到没有!”吼声尖锐冰冷。
阿鸢瞧见母后神色,唬得她一阵哆嗦,她甚至有种错觉,母后被什么妖魔附体。
默皇后松开阿鸢,慢慢直起身来,大口大口喘气,冰凉空气渐渐进入肺部,胸膛起伏也愈加小了。
耳畔嗡嗡声终于停止了,阿鸢有些畏缩抬首。
“母后罚你国难解除前,不许踏出东宫半步。”
那个女人身着华丽凤袍,阳光下凤冠闪耀,神色冰冷,唯有一双眼睛些许泄露了她的无奈与心痛。
就是这双眼睛给予阿鸢飘乎希望。
她蓦地从地上爬起来。
“母后,你不能这样,我若见不到翊炀,我在东宫也无心处理任何政务。”
默皇后一怔,内心震动,她从未见过女儿会因为一件事这般坚持,倔强。不过她旋即拿出了皇后该有的态度。
“哼!”默皇后嘴角浮上一丝蔑笑。“少拿这种话威胁本宫!”此时她脸上的无奈神色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仍是那幅无可挑剔的绝美妆容,她静静站在长乐殿中央,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她的口吻冷得如同千年不化的寒冰。
“你若不处理政务,本宫会叫甘若帮你,皇室大臣也可调用,你!给我在东宫好好反省思过。”
阿鸢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瞳,她连退几步,拼命摇头,眼泪串珠般滚落,声音颤抖如筛。
“不……我不……”
默皇后仍是绷住一张冰山脸,如此关头,她绝不能心软。
“陈琛!”
“臣在!”
陈琛快步入内,第一眼,望见殿下被打得双颊肿起,心尖颤抖不止,再看皇后脸色,一股寒气直往脑门上涌。
皇后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殿下现在情绪很不稳定,陈琛你身为太子贴身侍卫,一定要保护殿下于东宫好生休养。若殿下跑了出去,受了这严冬之苦,本宫惟你是问!”
“是!”
默皇后言毕,也不再回望阿鸢一眼,拂袖绝然而去。
陈琛欲为皇后推开长乐殿正门时,皇后压低声音:“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绝不能让殿下离开皇城!”
这已不是皇后对臣子的命令,而是一个母亲的嘱托。
“陈琛明白。”陈琛心下触动:“唉……没准皇后娘娘现在比谁都伤心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