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琼芝道:“是你源哥哥父亲画的。你姑父最喜欢这幅,就由着他挂在房中了。”
沈秋兰出了一会儿神,忽然叹息一声。
沈琼芝问她怎么了。
沈秋兰道:“只是心疼我那老师,虽名义上做了出家人,到底是放不下红尘俗事。听闻孙大人身子忽好忽坏的,又有一说怕是捱不到明年春日,她好几日没睡踏实,眼底下都是淡淡乌青。”
沈琼芝道:“她也是个糊涂的,都是各人命数,难过什么。心里头实在割舍不下,等他死了在自己道观里做几场法事,就算是尽心了。”
沈秋兰笑:“九姑且是豁达,老师她自己看不开,还怪你一点旧日情分都不讲呢,说也不派人去问问。”
沈琼芝道:“我派人送过药,都是管用的,再不见起色就是他自己作死。像这样的,除了阎王谁拦得住?我也没那份闲心。”
要不是惦记当年事情的真相,别说送药,她没送砒霜都算心慈。
姑侄俩说了一会儿话后,收拾沐浴换衣躺下,依偎在一块儿继续聊着。
沈琼芝见卸了妆的沈秋兰肌莹如冰,眉眼淡丽如画,又是黑鸦鸦一头好发,不禁心中感慨,摸了摸她的鬓:“初次见你时头发还有些黄黄儿的,不过一眨眼,我们兰儿就出落成这般美人了。”
沈秋兰道:“说起来都是托九姑的福,原先吃不饱睡不饱,如今天天鸡鸭鱼肉换着样子吃,头发想养不好都难。”
沈琼芝笑:“你如今在外露面不少,长得好又能干,想是有不少人倾慕。”
沈秋兰微微一笑:“倒是没有什么人倾慕我。况且见多了外头的男人,我越发只想做个女东家,潇洒快活一生。”
沈琼芝笑:“你这脾气倒是和萧霓月对上了,她也不爱拘束,跑到外头不知做些什么,至今没回来。等哪天她回来了和她商量,我出面摆桌酒,你给她做双鞋,你们认个干亲算了。”
沈秋兰欣然答应。
姑侄俩直说到夜深才睡。次日起来,她们和孙源一道用过饭,孙源去练武场温习骑射,沈秋兰则和沈琼芝一起做针线,顺带说一些铺子的事情。
沈秋兰道:“前些时我在外头遇到王大管事,见他在街上买了许多出远门要用的东西,可是九姑又要派他离京办事?”
沈琼芝道:“不是他,是他儿子。我看那孩子颇为机灵,有意栽培提拔,打算把他派到永州那边去帮手新商行的事情。”
沈秋兰楞了一下:“永州?”
永州靠近西夏,光强地旱,耕种较难,又没什么像样本地行当,虽有大片平原却是个很荒凉的地界。几个人相对最多的郡县都要死不活,只做一个往来贸易过路的歇脚处。怎么会想到去那里做生意呢?
沈琼芝道:“对,那边的棉花极好,我是想按照青州的法子把永州的新商行也弄起来,收棉花的去处和织房聚在一起,省去四面辗转工夫,本地统一打捆贩卖。”
不仅如此,她还派了人去各地重金聘请纺织高手与精密精巧织机,到时候过去教导传授共同钻研,争取早日稳定产出,打开名头。
之所以会有这个念头,是因为先前听裴玉朝提起过永州的事情。说是位置很好,是个不错的驻守之地,只可惜荒凉了些,不大留得住人。
她虽当时没说什么,却记在了心里,打算等弄起来后给他一个惊喜。
不比富贵人专用的绸缎,棉布是寻常人家也离不开的生活物资,需求量极大,算是硬通货。
如今大盛国力变强,还有夫君照看着,不用担心这生意做大了被周边盯上索要,或被上头征走,可以安安稳稳落在自家袋子里。好不容易有这样难得的条件,不认真做就可惜了。
沈琼芝明白,自己做的这么大的事不可能瞒过裴玉朝。
可他既然识趣地“不知”,那她便真的当做他不知道,只当是夫妻间的小默契吧。
深夜,上华宫。
不同于以往的尊贵祥和,此时宫内一片安静萧瑟,灯火晦暗。
守在寝宫外的老内侍和老宫女们无精打采,面上仿佛笼着一团黑气,走路也像是泡在水池子里,每一步都缓慢凝滞。
两位老圣人都病着。从去年就有风声说其中一位快要离世,硬是被长公主用药吊到了现在。
可吊着又有什么用呢,如今他们活着和死了差不多,人还没走,茶已凉。
明华宫那边有猛然崛起的齐王做倚仗,大势所趋,得意非凡。
而能与齐王抗衡的九千岁和长公主彻底断绝了来往,连带着上华宫这边也漠然疏远了。听说原先去东华宫如回家一般的长公主,现在连那边最外头的宫门都进不去。
原本依附上华宫的那些勋贵官员们,如今齐齐聚集在明华宫朝圣上摇尾巴。此情此景多年前在这边宫里就已表演过,不过是换汤不换药。
易容成宫女的晏华菁漫步在上华宫中,淡然四处观看着。
侍卫们都心不在焉,甚至还有打盹的,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个生面孔。
此时的上华宫已经是日薄西山,连行刺或出乱子的必要都没有,有什么好警戒的。
晏华菁畅通无阻走到一棵老树前,停了下来。
她伸出手,摸了摸上面几乎消退的刻痕,眸底满是自嘲。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斗不过裴玉朝。
不是因为不如他聪明,也不是因为手中筹码不够。
只是因为她动了情。
他可以彻底翻脸不认人,但她办不到。只这一点她就输透了。
人往往不是忽然疯掉的,而是慢慢疯掉的。
早在得知他对那个女人产生兴趣的时候,晏华菁心中最深处便早已崩塌毁坏,后头不过是强颜欢笑,故作正常。
从小到大,她陪在他身边那么多年,两人经历过那么多事,包括生死。
本以为他们之间早就命线相连,关系厚重到无懈可击,就算暂时不是明明白白的男女之情,也没有任何外人能够撼动插足。
所以她才那么有恃无恐,放肆任性。
甚至还自作多情的以为,那个女人是他故意找来气她的。
直到他真的和她彻底划开界限,敲打警告,再到撕破脸对她下死手,她才醒悟过来当时他那句说的是真心话。
可是都晚了。即便明知自己是在一步步走向末路,也没有别的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