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本来有一次翻盘的绝佳机会。
只因投鼠忌器,舍不得伤害裴玉朝,便错失了那个机会,被动沦落至此。
只能说活该吧。
人最忌讳的就是半吊子和犹豫不决。要么醉心权势,要么追求所爱,心无旁骛一条道走到黑方是正理。
最怕就是像她这样,两头都想要,两头都不落好。这两样东西本就水火不容,如何兼得?
再聪明的人,也做不得这样矛盾之事,终究会自食恶果。
晏华菁转身去了茶水房,慢条斯理地煮茶汤,顺手把一颗药放进了里头。
她的态度是如此坦然,以致于没有任何人觉得她可疑,看都懒得看她一眼。
茶汤煮好了,晏华菁把东西都放进托盘里,端着走向寝宫偏殿。
两位老人已经脱了形,华贵的绸缎掩盖不住他们的憔悴,浓郁的熏香驱散不了弥漫着的腐败死亡气息。
这黯淡凄凉的一幕,让晏华菁想到了曾经的情形。
那时老圣人名义上退位,但依旧牢牢掌握着大部分权力,是实际上的君主。
裴玉朝夺了东厂后,因兵权和杀伐决断日渐威赫,由督主进阶成了九千岁。东厂逐渐独立,不再是老圣人的臂膀心腹,却因为晏华菁的缘故,仍旧是他的盟友。
裴玉朝生性疏漠,不喜浪费时间在无用之人身上。有资格和他直接来往的只有上华宫这边几位贵人,东厂的上层心腹,以及朝堂上那几位有利用价值的顶尖权僚,其他人想尽办法讨好也只能见到黄掌班他们。
圣上不止一次想拉拢九千岁,知道叫不来他,主动去东华宫拜访。只可惜裴玉朝因立场缘故,对他不冷不热,始终保持着距离。
二人属于见过两次面,勉强看过面容,却没熟到得知名讳的地步,只能客客气气称一声督主。更别提他那些皇子公主了,更是连九千岁长什么样都无缘得知。直到后来裴玉朝主动走到人前来洗白身份,才算是知道的人多了些。
这样的明华宫,怎么和上华宫斗?圣上的极致孝顺恭敬,不过是迫不得已。他发狠扶持培养锦衣卫,也是因为实在靠不上东厂那边,只能另辟蹊径。
那时的上华宫风头无二,荣耀繁华,就连地上的草和石头似乎都闪着光。
但最风光的还属她这个昭阳长公主,人如其名,昭阳灼灼。
不但是老圣人疼爱到骨子里的老来女,尊贵无比的长公主,还是东华宫头号贵客,甚至能随意调动那边的人手。
也只有她可以大大咧咧把不轻易对外露面的九千岁拉来这边喝酒赴宴,其他人都办不到。
那时候的日子真是幸福啊,所有的阳光和雨露只给予她一人,连呼吸的风都是甜的。
可就因为那个女人的出现。
本该全部属于她的那个人,被一点点夺走了……
晏华菁眯起眼,收回思绪。
她温柔地用小银匙把茶汤喂给了两位老人,又给他们理了理头发拉好被子,方才悄然离开。
父皇,母后,你们这样活着也是痛苦。
不如就最后疼女儿一次吧。
两位老圣人齐齐宾天一事,引起了极大震动。
圣上悲痛欲绝,众目睽睽之下泣倒两回,慌得宫人群臣含泪磕头,苦苦劝慰,望其看在社稷份上保重龙体,勿要哀伤过度。
好容易缓过来,圣上下令隆重备办丧事,举国随哀,又命人去上华宫那边清理接手。几位太妃嫔挪到明华宫这边侧苑来,除了随侍的宫人内侍,其他一律打发走;宫殿改为他用,库房里的珍宝之物则全部收进了明华宫库房。
按照礼仪规俗,像沈琼芝这样的国夫人诰命是必须每日到宫中守制行礼伴灵,大清早过去,夜间回来。
但裴府这边谨遵裴玉朝命令,圣旨下来后并未让夫人出门,而是上报了病假,由孙源代裴府出面入宫从祭。
圣上得知此事后,想起前情,越发心中不悦。
那东厂和上华宫早已决裂,如今裴玉朝又做了大盛的首辅,怎么这么要紧的大事都不给面子,难道是记仇当年派锦衣卫在梅若寺对他下手一事?
可那事都过去那么久了,当时不但没得手,后来还被他设计反杀了一大批锦衣卫骨干,有仇也早报了。
后来自己再也没对东厂动过手,裴玉朝入阁后也是百般笼络客气,彼此间看着友好和睦。上华宫那边又不是龙潭虎穴,他也没蠢到这个时候对他女人动手,有什么必要如此防范警戒。
若是以前,圣上还能勉强忍气吞声,故作豁达。
可如今那两个老的走了,如今他是唯一的天子圣人,又有那么个出色的儿子做帮手,声势颇大,这口气就不太容易咽下去了。
薛贵妃在枕边得知圣上心思,迫不及待献计:“裴夫人不来也就算了,皇祖父祖母驾崩,齐王妃身为要紧孙媳怎能不来?不如派个御医去看看,真的病了就赏些药,没病好好训斥一番,再叫齐王出面拖她出来,岂不是一箭双雕?既全了咱们脸面,也敲打了裴府。”
圣上虽觉得是好计,却依旧忍不住骂道:“荒唐!你生怕别人不知道天家儿媳也是别家妻子?”
薛贵妃嘿嘿冷笑:“这事如今还有谁不知道的?也没什么,无非将来把正经史书删得干净些,编得漂亮些,真事变野史,野史变假事,最后无人问津。那齐王也不像是在乎脸面的人,要在乎,他也做不出来了。”
圣上默然不语。
虽听起来不大好听,可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个一箭多雕的好主意。
思索许久后,他微微一笑:“这不像是你能想出来的主意,是得了谁提点?”
薛贵妃撒娇:“妾再蠢,也有灵机一动的时候嘛,怎么就非得是别人提点呢?”
圣上冷笑:“别人说的话你听个满耳,朕说的你总不听。以后出了什么事,朕都不会再保你,提醒过几次便算是仁至义尽了。这次,不是说着玩的。”
薛贵妃没听出他话语里的深意,只顾撒娇撒痴,百般撺掇,终是让圣上答应了。
次日,圣上派贴身内侍带御医去裴府探病,并话里话外敲打了裴福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