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州城北侧的东瀛山谷,白皑皑的山峰披云戴雪,似一排玉柱立地擎天,其上云蒸雾涌,冰水潺潺。
这里远离尘世喧嚣,独处一隅,除被用作行宫冬宴外,也是皇帝宫外休憩之地。
瀛国每年的行宫冬宴安排在除夕前,维持三日,前两日游玩,后一日举办嘉赏典礼,所列人员涉及朝廷官员、商贾官宦、江湖组织等各级阶层。
观山亭下,坐着一白一蓝两道身影,白衣玉树临风,蓝衣丰神俊朗,二人周身气场截然不同,但都风姿绰约,品貌非凡。
萧述神情认真,正一下一下用器具碾着茶,直至将茶叶末碾地不粗不细。
而坐在对面的司空南便显得无所事事,他一会托腮看着萧述碾茶,一会看向不远处的松树林,见松树林那边始终没有人影走来,才无聊开口道:
“阁下,这用水和雪来煮茶,究竟有什么区别呀?”
萧述手下动作未停,回道:“雪,凝天地之灵气,无暇至纯,是为上品,以雪烹茶,味道会更清冽。”
司空南喃喃道:“原来如此啊,难怪我总听别人说‘闲来松间坐,看煮松上雪’。
“哎阁下,你这煮茶的手艺是跟谁学的?”
“我父亲。”
司空南脑海中兀地想起司空煜平日处理公事,倒也是嗜茶如命之人,不过他可不指望司空煜会教他煮茶,他向来也不喜欢这些文人爱玩的东西。
不远处的松树林旁,悠悠出现一抹粉色身影,她手中白玉盘上装着堆积如小山一般的白雪,正缓缓朝这边走来。
因着担心白玉盘上的雪倾撒,她走得格外端庄小心。
待沈时安走近时,司空南没忍住打笑道:
“噗,时安,平日看惯你上窜下跳的样子,你刚刚的模样,倒是与那些闺阁小姐别无二致。”
沈时安小心翼翼地将那盘白雪放于桌上的炭火炉前,拍了拍手,才回道:“那你可真是抬举我了。”
她轻轻坐于萧述身旁,将脸凑近看那些茶叶,问道:
“萧述,这是什么茶?”
萧述边筛茶边回道:“青坡雪芽。”
沈时安对茶不懂,但听这个茶的名字感觉并非寻常之茶,眨了眨眼,又问道:“是不是很贵?”
萧述嘴角轻勾,轻声道:“不贵。”随即起身将白玉盘中堆积的雪倾数倒进茶壶中。
司空南在一旁伸了个懒腰道:“雪日品茶,嘿嘿,我今日也算附庸风雅一次。”
沈时安挑眉道:“什么都不干就想喝茶?快去生火。”
司空南悻悻然缩回手,撇了撇嘴,低头将炭火点起。
随着炭火生起,茶壶中的雪立马开始融化,初沸时,萧述将茶叶倒入,又放入一些白色晶体,用竹夹在水中绕圈搅动。
待到茶壶中出现细小沫饽时,将其舀出,置熟盂之中。
空气中逐渐浮现清新的草木香味,萧述又往壶中加入姜、橘子皮、薄荷等,直到茶壶中的水滚得像狂奔的波涛,溅起泡沫,才注意到身旁的二人早已端着茶盏,坐得端端正正。
司空南小声道:“我以为煮茶就是把茶往壶中一放就完事,原来还有这么多讲究。”
沈时安也目不转睛地盯着茶壶中沸腾的茶水,轻声道:
“我一介江湖中人不懂也就算了,你身为当朝尚书之子,竟也不懂煮茶,说出去别人要笑话的吧。”
司空南漫不经心回道:“我又不爱那些文人弯弯绕绕的东西。”
茶盏中的玉液汤绿清澈、泛着轻柔波光,入口后清爽平和、余味回甘。
司空南啧啧两声,叹道:“这茶的味道很是独特,没有寻常茶香的醇厚,反倒异常清新。”
他眼角无意瞥到亭子旁一个小小的影子,有些许眼熟,正要起身去看,便见司空朗探出身来,犹豫再三开口道:
“你不与我们一道吗,爹爹一直在找你...”
司空南懒洋洋回道:“爹爹带着你就够了,我不爱去结交那些勋贵子弟。”
“可——”司空朗话还未说完,便陡然被身旁一道凌厉的声音打断。
“我果然没猜错,又是和这个妖女混在一起。”
只见司空煜负手从松林旁走出,他紧抿双唇,眼神带着隐隐怒意扫视着亭内三人,面带不悦。
萧述缓缓起身将沈时安挡在身后,用身形遮住那道凌冽的视线,视线则冷冷瞥向面前这人。
司空煜走上前,看向沈时安道:
“整天和这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能有什么出息。”
司空南面色一沉,冷声道:“你没有资格管我,也没有资格说我的朋友。”
“逆子!”司空煜怒声道。
萧述缓缓开口道:“司空大人,亭渊阁也在此次冬宴受邀之列,是朝廷的客人,您这般言语,是在质疑朝廷的眼光吗?”他一字一顿,语气冰凉。
司空煜这才看向沈时安身侧的男子,这人生得明明俊秀儒雅,但此刻眼神却带着层层寒意,使人如坠冰窟。
司空朗见双方各不相让,轻轻拽住司空煜的衣袖,嗫嚅道:
“爹爹,时辰快到了,我们走吧。”
司空煜轻抚司空朗的脑袋,面色一软,又抬头看向司空南,刚软下去的面色又变得凛冽无比,狠声道:
“你跟不跟我们走?”
司空南低头不语,但已侧面表明他此刻的立场。
司空煜嗤笑一声,道:“行,以后你的路自己走,不要妄想能从我这得到分毫!”
随即拉着司空朗,拂袖从这离开,消失于松林间。
桌前炭火燃尽,幽然茶香四溢,但刚才惬意的气氛已然消失不见。
司空南抬眸,颓然道:“时安,你别在意。”
沈时安缩了缩脖子,回道:“没事,又不是第一次被说,况且他是你爹,我更不会在意。”
司空南从面上挤出一丝笑容,自嘲道:“每次都是这样,最后吵得面红耳赤,我看他就是单纯想数落我,与我做了什么无关。”
但自己的爹爹,终归还是在意的吧。
沈时安将手中一块麦芽糖递给司空南道:“喏,刚刚你弟弟在我旁边塞给我的。”
司空南一愣,司空朗这个小子,现在竟然变得也有几分人样了,本以为在司空煜手中也会变得同他一般不近人情。
刑部尚书司空煜总有自己的一套标准,而他又恰恰喜欢用这套标准去要求身边的人,司空南如是,司空朗亦然。
但千人千面,没有哪套标准完全适合谁,也没有谁一定要依着别人设定的路径走,可这个道理,他一直都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