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层叠叠的树林,在白雪的遮盖下如一团一团的软白棉花,两只大雁兀地被林中一道人声惊起,从树林间“腾”地飞出,划过一道弧线。
“又是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傅大人好棋艺!”
只见一张棋盘置于白茫茫的雪地中,周围围满一层一层的人群,都在聚精会神看着棋桌前二人。
此时黑子已占据完全的优势,但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执白子之人还未意识到自己已被逼入死局,正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走势,捏着棋子的手渗满汗水。
周围人的起哄声更是搅地他心烦意乱,无法聚精会神思考,耳畔却传来对面那人漫不经心的声音。
“王御史,该你了。”
他的手微微颤抖,却始终无法落子。
王春晖终于意识到,这盘局无论他走哪,都已无力回天了,他心中很是不甘,自己每走一步都惊心动魄,而对面那人却始终气定神闲,好似无论他怎么筹谋,怎么布局,他都有法子应对。
他自诩棋艺高超,御史台中无一人是他的对手,但今日对上这位丞相大人,却根本没有丝毫的喘息机会。
他将执起的白子又重重落回棋奁中,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再来。”
周围人听到这二字又是一阵哄闹。
“王御史,这都三局了,还有必要再来吗。”
“谁说不是呢,虽说每局的用时确实在变长,但始终都未超过一炷香的时间。”
“真是人外有人啊。”
“这郁州城中,怕是没人能赢过傅大人吧。”
王春晖听到周围人的言语,额上逐渐暴起几根青筋,他向来心高气傲,每年冬宴的对弈他都是头筹,不知今年这个平日不甚与他们来往的傅寻,怎么有兴致参与了。
与他对上,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棋艺就如小儿科一般。
王春晖心中满是不甘,仍想通过再下几局给自己扳回一些颜面。
傅寻坐于对面,一只手支着头,一只手随意地在棋奁中摸索,身边人的夸赞声他充耳不闻,好似这些夸赞,他早就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王春晖见对面那人并未对他的话予以回应,本想收拾棋盘,继续对弈,但看着傅寻神色悠然,心下又一阵纠结。
万一又跟前三局一般,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败下阵来,恐怕自己今日的战绩日后就会成为这些官宦子弟的茶余饭后,闲来时拿出嘲笑一番,他以后还有什么脸再在郁州与人对弈。
傅寻神清气定地倚向身后的靠背,双手闲散地置于两旁扶手之上,面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礼貌微笑,但这份微笑在王春晖看来却有些讽刺,好似那人内心正鄙夷地傲视着他。
站在傅寻身旁的一人,见王春晖始终没有动作,说道:“依我看,不用再下了,傅大人必是头筹。”
这时,人群中兀地响起一道明亮婉转的女声,与周围的声音格格不入。
“先别急着结束啊。”
只见沈时安从人群中奋力挤了出来,右手还拿着尚未吃完的麦芽糖饼。
周围人立马开始七嘴八舌讨论起眼前女子的身份,按理,州中贵女大家或多或少都见过或有所耳闻,眼前这位,倒是毫无印象。
傅寻缓缓从椅背上坐起,侧头看向沈时安,慵懒说道:
“原是亭渊阁的少阁主,沈姑娘,多日不见,我怎不知你对棋道还有研究了?”
沈时安勾唇道:“不是我,是他。”
众人见眼前的明媚少女原着就是近段时间出尽风头的亭渊阁的少阁主,面色皆是一凝,这位倒是比想象中的要年纪轻很多,又见一个气度不凡的男子从女子身旁走出,心下又觉惊奇。
此前沈时安、萧述、司空南三人本是打算从这片树林经过,前往前方的山坡玩冰床游戏,却被这边人群的喧闹声吸引过来。
便正好瞧见这一幕,沈时安看不惯傅寻得意洋洋的样子,这家伙出尔反尔,上次调查玉髓案之后,便扣着剩下的那一百五十两不给,现在又在这出尽风头。
她想到萧述之前同她提过,在林州曾与傅寻下过棋,于是悄悄问萧述,是否有把握赢他。
还未等萧述回话,又自顾自说道:
“没事,挫挫他的威风也行。”
此刻萧述兀地被沈时安从人群中推出,面色还有些茫然,回头便见着沈时安给他比着加油的手势,只觉哭笑不得。
王春晖见有人前来,便也不想自讨没趣,起身让出座位。
傅寻笑容不改,眼神却定定看向萧述,直到面前人坐于他的对面,才道:
“萧公子,许久未见了。”
萧述不语,只是示意他出子。
阳光打在林间的树叶上,更显得雪光晶莹,随着光影逐渐偏移,人群中有人问道:
“多久了?”
“快两刻钟了。”
这二人下棋速度极快,众人根本没有间隙去思考其他的事,注意力全部集中于棋盘上,以至于香灭了都不知道。
王春晖此时也瞪大双眼,面上浮现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心中更觉失落,宛若有蛇在不断啃咬他的手脚,灼热异常,便趁无人在意之时,从人群中隐出,独自走向后山。
虽然棋盘中的白子始终处于防守之势,但尚未落后风,反而隐隐有些转守为攻的架势。
傅寻面上特带着冷静与肃然,原先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
而对面着白衣的男子,气度始终从容不迫,镇定自若,下出的棋却凌厉异常,众人只觉亭渊阁内真是卧虎藏龙。
沈时安见着傅寻的面色,内心不禁暗爽:叫你嘚瑟,叫你假笑,现在笑不出来了吧。
而棋盘中二人始终僵持不下,她又看不懂棋盘中的深意,一旁的司空南不知什么时候打起了瞌睡。
沈时安用胳膊肘支了一下司空南道:“这大好机会,你不学习学习?”
司空南如梦初醒,懵然道:“下完了?”待看到前方二人一如先前那般,姿势都没动一下,叹气道:“还要多久啊,站在这我感觉我都要生锈了。”
沈时安心中也觉无聊,便在间隙之时对萧述比了个手势,拉着司空南从人群中消失了。
萧述见沈时安要离开,嘴唇微翕,本想起身,却听对面紫衣男子沉声道:“萧公子,该你了。”
他只得将视线转回棋盘,继续与对面之人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