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他再也无法一个人面对黑暗,总觉得在看不见的地方,会有小小的爪子在挠他的脚面,或者扑上他的身体,在皮肤上啃噬出一个血窟窿。在那时,老鼠和蟑螂再也不是弱小的生物,而是化身为巨大的、张牙舞爪的恶鬼,任他哭哑了喉咙……也无人理睬。
可是,在暗无天日的黑夜里,照下来一束光,直直打在一个人身上,那人就是莫凌心,她解救了他!
茶桌上,总放着一盏油灯,可以燃烧整个晚上,让无助的黑夜没能延续,再知书有礼的地欠了欠身,才转身离开,一句闲话也不会对他多说。
他知道,机敏聪慧如她,必然是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却什么都没说,更没有出言嘲弄,即使他面子上觉得挂不住,故意去挑衅,也不曾见她利用这致命的弱点去反击他、重伤他。
哪怕他事情做的再绝、说的话再难听,都还是记得天黑之前来替他添置油灯。
逗着逗着,不知怎么竟然逗上了心,目光放在她身上的时间越来越久,而且越发的移不开。看她,好像……成了每天的习惯。
也因为时时刻刻的关注着她,才会发现她的目光始终不曾看向自己,而是永远停驻在另一人身上。
无论他再如何专注,她也不曾回眸瞧自己一眼,正如她满心满眼望着的那个男人,也不曾回头,看到她的眷恋与爱慕。
他满腔恼怒,无处发泄,只能抓住一切的机会去激她、捉弄她,至少那样,她还会把目光短暂的停留在他身上片刻,进而让她表现出一个女人该有的真正情绪。这是一个错误的开始,他知道,并且是接近她最恶劣的手段,可他根本想不到更好的方法,直到那次,他不顾一切把她压到身下,在那双冷瞳里读出了浓浓的恨,他真的慌了,不知如何是好。
那时,申屠烩无巧不巧,一语击破他的内心。
她本性清冷,若他也同样用冰冷的方式去对待,那只会将她越推越远,他必须让她感受到他的温暖,才会捂热她冰封已久的内心,让她自愿靠近。
好比……无论他再恶言恶行,她依然坚持每夜为他掌灯,让阴暗的天地笼罩在光亮之中。
他听进去了,并且拼尽全力去改变自己,最终,换了另一种身份与心情,与她闲聊、逛街、欢声笑语,为她折花灯,写祈求好姻缘的字条。原来,除了戏耍捉弄以外,还可以用其他的方式让她离他更近,原来,他们之间除了咄咄相逼,还可以这样和睦、快乐。
可偏偏,她是申屠烩的!
所以,不管他多么努力,多想要的东西,全是属于申屠烩的。
年幼时,还盼着父母能偶然想起他,哪怕只是一次也好,给他一丝丝关爱,他也就知足了;而今,最盼着莫凌心的笑、莫凌心的情。
可惜,除了失望,还是无尽的失望!一回、又一回,只要顶着申屠烩的身份,她便愿意对他笑,给他暖心的关爱和陪伴,可是一旦回到真实,就什么都没了,就算有她在身边,也只有驱之不去的淡漠、疏离……
即便是借的,他也深陷其中,沉迷在那虚妄的温存里,无法自拔。用全部的热情去拥抱由她那偷来的爱情,就算自欺欺人,也不愿放弃。
有时候,他站在亭子里眺望着远方,心里却在不断唾弃着自己!申屠灏啊……申屠灏,你可真没出息,口口声声说不稀罕申屠烩的一切,其实你明明很稀罕,因为得不到,才装得不想要,伤到麻木了,才故作不会疼。
于是,第二回、第三回……他抑制不住的去想,这世上若没有申屠烩,只有他申屠灏,多好?
*** ***
无人知晓内情,这对形影不离、感情深厚的主仆兼未婚夫妻,到底是怎么了,之前闹的恨不得与所有人为敌,非她不娶,如今眼看婚期即将来临,却突然取消了婚约,怎能不叫众人惊愕?摸不清这两人是暂时闹了别扭,还是就此分崩离析了。
“少主,婚姻岂能当作儿戏,今天宣布婚讯,隔几日便取消,况且少主迎娶属下,已是违反常伦,这样草率的下了结论,不是更成了大家的笑柄,日后要再想迎娶,是万万不可能的事了。”
长老们也算苦口婆心,把成破利害悉数说了一遍,意思就是今日不娶,往后再想娶莫凌心,怕是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甸了。
申屠灏表面上安安静静的听着,内心却充满鄙夷,能有什么差别?都是女人死完丈夫又死儿子,横竖以后也没指望了。
长老们该说的都已说完,各个摇着头离去,他走出厅口,见她立于阶下,相信方才已经全部听清楚了。
莫凌心站在那,一动也不动,颜若寒霜,他停下来等着、盼着,终等不到她一言半语,心也冷了,放下满怀期待,伸手一把撕掉贴在厅门上大红囍字,揉碎于掌心。
“跟我回房,咱们谈谈。”
她沉吟一会儿,还是转身跟在他后面。
即便现在身份以明,他进的,仍然是申屠烩的寝房,她随后而入,见他背着手立于窗前,一如那些个无数次立于亭中、无语远眺的背影。
那时她不止一回猜测,他站在哪里,几个时辰都不会动一下,心里头究竟在想什么呢?如今看来,想的怕是数不尽的阴谋诡计,比如如何掩人耳目、如何让自己的行径不会暴露、如何陷少主于万劫不复之中、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
而她,竟还可笑的觉得他背影孤独苍凉……恨不得把满心的温情都传递给他,
“凌心,你爱过我吗?”
他忽然开口,让她浑身一震,表情错愕。
爱?他凭什么?在做了这么恶毒的事之后,还无耻的来问,她爱不爱他?
“申屠灏,你居然问的出口,恶心!”她疯了才会去对这泯灭天良的畜牲动真感情!
“是吗?”他付出全部的爱,竟只会让她觉得恶心。
“恶心就恶心吧,我想了许久,有些话还是必须同你说清楚,我承认,我没有人性,弑兄、篡权,夺走了属于申屠烩的一切,这些都是我干的,也不会替自己辩解,就算天下人皆唾弃辱骂我,我也愿扛下所有,可凌心,我图的,根本不是权利、地位、金钱……而是你!你要给我定下千条万条罪状都行,唯独这亵渎玷污之罪,我说什么也不会认。”
他抬眸,对上她震惊的脸,苦涩一笑。“很意外是吗?但我爱你,千真万确,其实也没什么意外的,就你能爱他,我不能爱你吗?不管你信与不信,我都爱了你很久、很久……只是你一直对我漠视的很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