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很好！原来在她眼里，他是如此的不堪！
极度慌乱疼楚的心，因为听到这句话，逐渐冷却下去。
刚才和申屠翱说的话她都听见了，事实就摆在眼前，以没有什么可替自己辩解，他是犯下了罪该万死的错误，用尽世间再华丽的词藻，也无法为自己洗清罪孽，可他以为，她至少应该能看出他待她的真心，至少会让他解释一下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是他想多了，恶魔去做坏事，不是理所应当的嘛，谁会去听一个恶魔解释，你为什么去做坏事？
突然，周身泛起的阵阵颤栗让他想起那个梦，本以为已经忘了，可如今忆起，仍是历历在目，他仿佛还能感受得到，那冰凉利刃插进胸膛，到底是有多痛……
他闭上眼，隐藏起眼底的脆弱，“我若说，申屠烩死了，并且死在我手中，你当如何？”
“申屠灏，你……！”
“你有胆量为他复仇，亲自手刃了我吗？”他下了另一个赌注，赌在她心里，自己有没有一点点重要，她会不会……有一点点舍不得。
霎时，一道银光划过，在漆黑的夜空中格外显眼，直抵在他颈上，肌肤传来的凉意，慢慢冻上了他整颗心。
她当真，与他刀剑相向，一刻都没有犹豫。
“你以为我不敢？”四目相接，谁也没有退缩。凌心欺近一步，只要她稍一使力，刀刃就会割破他的肌肤，而她抵着的位置，下面就是青色的动脉。
“呵呵……”他不怒反笑，“你敢，你当然敢。心爱的男人被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现在连尸首都找不到，还无知地与仇敌夜夜相拥而眠，连身体都贡献给了他，谁会比你更气、更怨……”他突然止了声。
滴答……滴答……寂静的夜里，清清楚楚能听见，粘稠液体滴落，一滴又一滴敲击在地面的声音，形成一滩妖艳的红色水花。
“申屠灏，事到如今，你以为还有谁会真心为你感到心疼？唯一的那个，可能已经在消失在世界上，被你亲手给弄没的！我还有何顾虑？”
她还有何顾虑？
说的对！以前不动他，是因为有申屠烩在，而如今人已没了，她便可以与他正面对抗。
他明白了，这个领悟让他痛到难以自制。
就算再不愿去面对，也必须去面对！原来没了申屠烩，他便什么也不是，这些日子以来的恩爱缠绵、浓情蜜意，不是申屠烩，于她便一点意义也没有了。
“你说我狠？”他抹了一把颈子上还带着温度的液体，面无表情，冰冷的道：“莫凌心，你比我更狠！”
面对眼前这张恢复到冷峻无情的脸，申屠灏肃然，痛到极致，就是麻木。究竟是何时注意到她的？他不知道，只知道在自己都无所察觉时，已将她藏在心间，很久……很久……
*** ***
初来申屠庄，她在他眼里就是个普通的下人，根本什么都不是，举凡申屠烩的人、申屠烩的一切，他都不屑看进眼里。
开始，因为置气，他住进了东院儿，一个月后他的寝房才布置好，一切与申屠烩所有分毫无差，甚至更舒适一点，那时他情绪非常不好，申屠烩只当他又在耍孩子脾气，安抚几句，最后仍让他般过去了。
是，屋子里应有尽有，最豪华的家具、最松软的被褥、还有数不尽的古董字画，可他、他……
没有人知道，他不是在耍脾气，而是、是因为……他害怕，偏偏倔强的性子让他不肯示弱，说不出堂堂七尺男儿竟会怕黑这种话。
可他压根没正眼瞧过的她，居然发现了，每当夜幕降临，就会前来为他掌灯。
她成了第一个，知晓他惧怕黑暗、在黑夜里会恐惧和不安的人，从那以后，没有一日让他寝房失去过光亮。
心安了，他终于可以好好入觉，不用再蜷缩于床角，把自己缠在棉被里，汗津津的彻夜无眠。
外婆过世那年，他刚刚过了八岁生辰，那是唯一的感觉，就是他失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真心疼爱他的人，他很难过，很悲伤，然而最痛彻心扉的，竟是连送她最后一程都不被允许。
申屠一家接到消息，前来吊唁，怕申屠烩见着这张与他无异的脸，便什么也瞒不住了，也怕引来其他族人不必要的非议，那些自私自利到极致的人，竟将他毫不留情关入黑漆漆的仓房，任凭他哭到声嘶力竭，也不曾心软。
外婆去世，他就成孤儿了吗？并没有！那些个残忍的凶手，全都是他的至亲，他在破板门的缝隙里向外张望，看见他们站成一排，有爹、有娘、叔叔、婶娘、还有舅舅、舅母……可那又如何？
还是任他在黑暗中苦苦挣扎，度日如年的挨过每一个时刻，一日又一日，直至今天。每一夜，只要周围陷入黑暗，他仿佛还能听见仓房鬼哭一样的风声，还有淅淅嗦嗦四处爬行的动物，可能是耗子，吱吱吱吱……没完没了，也可能是蟑螂，他不敢睡觉，因为只要一会儿不动，身体就会被咬的生疼……
他深深陷在这段痛苦的过往里，成为了心里永远无法抹平的创伤。
那些夜晚，他害怕、他恐惧，一声接一声的哭喊，后来进来一个人，用布紧紧塞住他的嘴，他终于再也发不出任何声响，就这样……淹没在长长、长长……长得像是没有尽头的黑暗中，直到他们要走了，才命人进来，把已经奄奄一息、虚弱到只剩一口气的他，抱回屋子里。
他就是从那时开始，恨起申屠烩，恨起申屠家的每一个人。
凭什么！同样都是申屠家的孩子，个被捧成了宝，一个却被如此作贱、羞辱，他们凭什么如此待他？申屠烩已经拥有一切，他只剩外婆，只有外婆来爱护他，为何连最后一面也不让他见？
如果不是申屠烩，他不会无人问津，宛如没人要的孤儿般生活，等待他的，只有无尽的苦痛和折磨；如果不是申屠烩，他不会爹不疼、娘不爱，一个人孤苦伶仃；如果不是申屠烩，他不会连送他挚爱的外婆最后一程都没有机会，而且还经历他一辈子最痛苦的几天。
他想……这世上，若是没有申屠烩，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