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捉弄捉弄底下那些人,觉得看人一脸菜色挺好玩儿,久了也厌倦了,他们唯唯诺诺、小心谨慎的模样让人生厌,索性装睡,让申屠烩早点将事情处理好,就能回房歇着了。
耳畔音量隐有降低,衣袍轻轻覆上身躯,还兜拢得严丝合缝,附带一声怜惜笑叹。“孩子似的,说睡就睡。”
叹口气,听他又道:“我明白你们心中的顾虑,可……我与他本就应该在一起,如今,他只剩我了,世间唯一的骨血至亲,我若不看顾着他,谁还能顾他?纵使,将来真如你们所料想的那般,养虎为患,死在他手里,我亦认了,就当我还清了爹娘欠下的债。”
一字一句,像钉子一样扎进他心里,心房像被烫了一下,莫名而来的酸意直涌鼻间。
孩提时期,纪忆中除了外婆,未曾再有人这样关怀过他,问他一声:灏儿,你冷不冷?饿不饿?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偏偏,这人无一落下,甚至更关怀备至。
他不懂,为何是他?这个原是打定主意要恨一辈子的人。既生瑜何生亮?如果不是因为有他,自己又何须像垃圾一样被人扔掉?
可申屠烩的所作所为,却一点一滴改变了他的想法,自回归申屠家后,申屠灏头一回涌现近乎后悔的想法。
也许,就不应该回来,那么就不会在未来的几十年里纠结不定,摇摆在爱与恨之间、苦苦挣扎。人就是会这样矛盾,既爱着、又恨着……若世上没有他,多好?
*** ***
一个月时间匆匆而过……
身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腿上的断骨松下了夹板,胸口的剑伤也收了口,在莫凌心的悉心照料下,都在一一逐步好转。
躺的太久,他迫切希望下去活动活动筋骨,所以在能下床之后,他每日过午之后都要到园子里透透气、也借机锻炼一下僵掉的胳膊腿。
那个榆木脑袋、牢守着主仆分界的固执女子,只有在陪他锻炼的时候,才会认他抱着、赖着,生怕他摔到伤到。
思及此,唇角勾起涌一抹淡淡笑痕。说她木,真的一点没冤枉她。
这几日每每被他硬拖上床共眠时,都要用主子的威严,命她不得擅自离开。这招真的屡试不爽,那僵硬无措、敢怒又不敢言的神态着实逗人,叫他舍不得放弃这生活里难得拥有的小乐趣,忍不住一逗再逗。不管手段是不是卑劣了点,只要每晚能软香柔玉,一觉到天亮,让她在心里骂几句他也认了。
靠在亭子里等了半天,风把他身子都吹冷了,仍不见那每日固定出现在身边的丫头,他不禁有些焦躁不安。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她从不会离他太远,雷打不动。真有人让她去处理一些事,她也会速去速回,将看护他当成这世间最重要的事,现在竟然一个上午不见人影,实是不得不让人怀疑。
看看大树的影子,疑惑更深,因为往常这个时候,她早该端着亲自炖的补品过来了。她非常坚持伤筋动骨一百天,也就是说,未来还有七十天都得让她这么补着,养回昔日硬朗结实。
正巧,一名婢女拎着扫帚匆匆而过,他把人喊道跟前问个明白,对方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气得步出亭子,直到又问了两个人,态度无一例外,心下知事情不简单了。
“你们敢敷衍自己的主子,赶紧给我说,要不,一律族规伺候。”扬声一喊,婢女们噗通噗通跪了一地,下一刻就什么都招了。
“几、几名长老,在议事厅……论处小姐,还、还命人抬去了刑具。”
什么?论处?凭什么论处凌心?还敢对她用刑,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他当下大步往议事厅赶去。那里旁边就是宗族祠堂,惩处重大过失的人就会到哪里。真是了不起啊,对付一个小女子,竟也用得着这么大的阵仗。
真是心急如焚,生怕慢一点就来不及救她。可动作大了些,刚刚伸直的腿就疼的厉害,但他不能耽误片刻,即抬了刑拘,会不会屈打成招?凌心要被折腾得不成人样了怎么办?
离议事厅还有一段距离,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怒吼……
“莫凌心,你可知错?”
是六叔公的声音。
“凌心无过。”他疾驰过去,刚踏进厅里,一只手扶着门框,整条腿虽已疼得没了知觉,依然咬牙使尽了全力撑住,不叫自己在这几个老东西面前失了少主的威仪。
私下调整好气息,望向堂前直挺挺跪着的女子,不容拒绝的喊,“凌心,过来我这里。”
她抬头看看他,一瞬间错愕,复而又挺直腰杆,丝毫未动。
“莫凌心,我再说一遍,过来!”
“少主,国有国法、族有族规,您切莫再袒护她,莫凌心犯下这等失误,险些让您遭遇不测,若不接受严惩,岂能让底下一干人等心服口服?不然就只能逐出山庄,请少主裁夺!”
又严惩、又要逐出山庄,亏他们说的出口!这群老家伙就是这样威胁她的吗?难怪她连他命令都敢违抗,执意跪在那里。
他心里也清楚,纵是尊贵如主,也得不能凌驾族规之上,不得徇私偏袒自己下属,以免盲目宠信失了民心,也酿下祸端。那是百年经验教训总结得来的,以致族规巍峨如山,谁也不能撼动,方能固守申屠世家数百年长盛不衰。
接下族长之位时,申屠烩有意废除过于教条的规矩,几次抗争下始终不得几位叔公通过,所以至今未果。他心知,欲护凌心,必得将对她有利一面的族规发挥出来,盲目抗争只会落得适得其反的后果。
“那么,你来说说,凌心何过?”
“第一条,护主不力,叫少主性命垂危;第二条,玩忽职守,因为自己职务疏忽才让少主涉险,两罪并罚,自当杖责八十,不得违背。”
这帮顽固不化的老狐狸,竟然敢用护主不力、玩忽职守来形容凌心,在她为申屠家出生入死时,他们几个在做什么?恐怕是喝着小酒数银票呢吧!如今出了事,才来把所有过错推到一个小女子头上,还扣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穷追猛打,好一个站着说话不腰疼。
“杖责八十?她一女儿之身,如何受得住?不死也残了,六叔公,真没得商量吗?”
“少主,这不是能讨价还价的,族规上清清楚楚的写着,您万万不可以权谋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