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你带不走它
住持的沉默加剧了灰原的不安，她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央，正慢慢掉入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越来越有意思了。“
灰原结束通话的时候，通往郊区的列车刚好吱呀吱呀地进入站台。
撇开这些杂乱的思绪，灰原收起手机，走进了一个并不算挤的隔间。她在角落里找了一个空位，然后瘫倒在里面，闭上眼睛，听着列车在黑暗的隧道里嘎嘎作响。
灰原又做噩梦了。
梦里前往郊区的列车车厢变得空无一人，取而代之落座的是白天在小区里见到过的无眼雕像。十几个白色大理石肌肉组织僵化成诡异的姿势，沉默地可怕。
当灰原到达郊区的时候，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刚下起来。这块儿地方直到去年洪水泛滥之前，才刚刚完成从工业区到旅游区的转变。现在街道上仍是一片狼藉，堆满了破败的沙袋和各种碎屑。
灰原经过一个笨重的污水泵，沉默不语。一个铁铲孤零零地被人丢弃在地上，水流越过他汇成了小溪，小溪沿着街道往下流，流到铁铲一辈子到不了的地方。
与绝大多数的重建工作一样，这片区域的维修工作进展缓慢。之前入驻的大多数商店和餐馆都搬走了，只留下冷清的店面和一堆被水浸泡地发臭了的木板––其中任何一家店铺都有可能成为盗窃贼的短期藏身之地。
灰原关掉了智能眼睛的同步功能，不关掉的话，无异于大喊着我要来找你了你快跑吧这种傻瓜式的操作，这会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灰原开始沿着街道检查，看看这些被遗弃的房子是否有被强行进入的迹象。
她发现了一家窗户破碎，但门没有被打开的酒吧。但最终却一无所获，除了已经爬满了青苔的沙发椅子，房间里没有人居住过的痕迹。
隔壁的小巷子里灰原倒是发现了蛮有意思的东西，一条被裹起来的加热毛毯有一个头探出，但颜色似乎与佛头并不相匹配。灰色的头发既不像贾斯汀也不像佛头。
灰原继续往前走，她发现了一家台球厅。出人意料的是，门口装有彩色灯带的亚克力板似乎还写着欢迎光临。大片的艺术画被涂鸦在外墙上，但显然这儿已经不开门营业了。
台球厅的门开得刚好够一个成年人侧身进入，灰原带了东西所以必须用肩膀驳门。里面的环境让人难以恭维，灰原用手机灯没有办法照亮整个房间，很多地方都是黑的，发霉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腐烂的地板感觉就像脚下踩了海绵。
一个破旧的台球厅，一个裸露出埋线铁丝的天花板，还有一群孤独的台球桌。
洪水过后，这些台球桌已经被水泡得无法挽救。
“贾斯汀？“灰原大声喊道。”兄弟，你在这儿吗？“她慢慢走向吧台，扫过刚才手机灯无法照亮的地方。
“我叫灰原，住持叫我来的。他说他们没报警，希望你把佛头还回去。“
没有回答，但灰原听到了脚步声。
“我只是来取回东西。“灰原说。”住持不想把事情闹大，只想把头还给佛祖他老人家。“
灰原绕过吧台的角落，PRADA的靴子在在碎玻璃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吧台的后面有一个房间，里面有张方形的桌子。一个大致呈现出卵形的东西被放在看起来被烧过的红色毛毡上。
灰原感觉到随着自己越来越近，自己的脊椎开始刺痛。卵形物体在手机灯的照射下呈现出斑驳的纹理和沼泽色的皮肤。裸露的牙齿在手机的照射下闪闪发亮，眼眶则是往内凹陷，留下两个深黑色的空洞。旁边是一些彩色的泥塑碎块，可能是某种雕像的原料。
灰原猜测古德寺里的佛像并不是后天制成的，而是利用僧人的尸身直接用泥塑包裹，镀上一层金身而来。
现在看起来她并没有猜错。
如此扭曲骇人的情景让灰原立马想起之前看过的照片，贾斯汀偷的应该是四百年前疯僧的尸体，而十多年前老妈带她去古德寺甚至可能还拜过他。但现在他的头被人给砍了。
灰原被惊呆了，立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才注意到站在角落里的贾斯汀。
他披头散发，浑浊不堪的泥水从他的发梢滴落在脸庞，身上还穿着在监控里面拍到的僧服，整个人浑身湿漉漉的。
尽管贾斯汀的身材比起灰原来说是魁梧地不成样子，但此刻的他就像一只受惊了的流浪猫面对着灰原，环抱双臂蹲了下来。
“那他还在跟你打电话吗？“贾斯汀问道，声音嘶哑，几乎没有音调起伏并且虚弱的可怕。他正用一条腿摩擦自己的另外一条，像是在取暖。
灰原发现他少了一只鞋子。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贾斯汀问。
“可能是那个佛头跟我托梦，我最近老是噩梦，告诉我他想让自己完完整整的。所以我就来了。“灰原试图缓解一下氛围，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温柔起来。这哥们儿好像病得不轻？
贾斯汀显然不信。
“住持委托了我们，现在你只需要让我把头装进我包里带来的麻袋，把它带回去。我的任务就算大功告成啦！“
“我想，你可能带不走他。“贾斯汀的手脱离了灰原的视线监控，这让灰原开始警觉。
“什么意思。“灰原问。
“即使我让你拿走他你也带不走，是他让我来这里的。“
“他？“
“谁？“
“头。“贾斯汀望着卵形物体喃喃道。
“你是说一个佛头让你把他的头砍了再让你来这个鬼地方？“灰原问。
“是的，一个月前我去了趟古德寺。“
贾斯汀没有说谎，关于僧侣的查找记录确实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然后呢？”灰原继续询问。
“然后他就让我去寺庙里把他的头带到这里，不管你信不信，我无法控制自己。”贾斯汀说完开始把头低下，声音逐渐变得诡异。
“尸体腐烂在人前，他们走来走去，青烟变成通往天上的丝线，没有人知道他们去哪里，你永远看不清云端那头丝线连着的到底是什么。”
灰原盯着毡子上的佛头，脖颈后面的寒毛炸竖。这时的贾斯汀和那天去古德寺拜访住持参观大殿的自己太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