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响起的一瞬间,沈林生就睁开了眼睛。他整晚几乎没怎么合眼,一闭眼脑子里就想起昨晚的那一幕。
他使劲搓了搓脸,想要打起精神。然而镜子那头沉重的黑眼圈让他看起来很疲惫,他也的确是很疲惫。但管不了了那么多了,今天是第一份工作,他必须全力以赴,所以打算再拨一笔巨款买瓶功能饮料。
他在一个早餐店喝了三碗白粥,只花了4块5,刚为省下了5毛钱沾沾自喜时,又为功能饮料要5块5而惆怅。
他提着垃圾和行李来到废品收购店前,却傻了眼:老板还没开门。
他等了二十分钟,又看了下时间:七点四十。他如果再不过去工厂那边就要迟到了。这意味着他要提着一袋垃圾到厂里去。他有些为难,不知道到时经理看到会怎么看他,保安会不会让他进去,但事已至此他也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带过去了,他可舍不得把辛苦捡了一天的垃圾扔掉。
厂房门口停了好些人,他看到李经理正在指挥着人员排队登记。
“李经理早!”他鼓起勇气上前去打招呼,又挤出些不自然的笑容。
李经理回头愣了下,忍不住吐槽:“你昨晚去做贼啦,辣么大黑眼圈的。手里什么东西……怎么还提着你的行李咧,还有那袋垃圾,你介系搬家还系来打工的啦!”
沈林生听他这样说紧张起来:“经理,我……本来打算卖掉的,废品店没开门。我一会儿放旁边就好,保证不会影响工作。”
“嗨呀,不管你啦,在介写下你信息就可以进去啦,垃圾别乱扔哦。”
李经理递过来一张表,完了又说,“你七早餐没?没七的话里面有包子和粥,既几拿来七,七完才有力气干活的嘛。”
“吃过了,谢谢经理。”沈林生回答,心里有些后悔,早知道包早餐就能剩下4块5了。
工厂做得是玻璃管材,属于易碎品,一箱都七十斤。仓库已经堆满一整仓,今天的任务是要把整个仓库清空,据说这里有6000多箱。
有几个年轻人一算平均每人要装车400多箱,当即就吓走了几个,这下任务更重了。李经理一看怕人全走了,当场把工钱升到300块,这才把人稳住。
沈林生倒不介意搬多少,但凭空升了100块工资他倒是很开心。
装车开始后,李经理领了个大腹便便的男人进来,POLO衫,大背头。他听人说这是工厂老板李宗堂。
“轻拿轻放,介系玻璃。搞碎了你今天就白干了。”李老板在凉棚里摆了张椅子,喝着茶监工,不时出声呵责。
“你介慢吞吞的,磨洋工系吗!”
“从上面开始拿,挑肥拣瘦干什么!等下上面一倒下来,你就要给我白打一年工的喔。”
沈林生干活比谁都卖力。虽然身体不是高大强壮类型的,但农村的孩子从小干农活,长得都结实,干起活来也利索。他好几次发现老板看着自己,有时候还跟指着他跟李经理说话,吓得他更加不敢松懈。
工作从早到晚,除了放饭时间,几乎没怎么停过。终于晚上10点多,最后一箱货物装完车。沈林生悬着的心终于松了下来。
他浑身冒着虚汗,身体在神经放松的那一刻极度疲惫,甚至想要躺在这里睡一下。双手也在不由自主发抖。
其他人领完钱都走了,很快就只剩下李经理和他。
李经理见他还坐在地上,便走了过来:“你怎么啦,没事吧?”
沈林生赶紧挣扎着起身,尽力让手脚不要抖:“经理,我没事。就是久了没做这种体力活,生疏了,我很快就能适应的。”
“没事就好。年轻人做事呢不要太拼,偶尔偷下懒也没事滴。”李经理在他名字打个钩,抽出四张百元大钞递给他,“介系你今天的工钱。老板说你今天很卖力,额外给你加100。”
沈林生大为感动,他第一次感受到努力付出获得回报的喜悦,用颤抖的手接过工钱:“谢谢李经理,谢谢老板。”
“你手真没事?”李经理看他手还在抖,忍不住继续追问。
“真没事!就天黑有点凉,就抖了。”他找了个牵强的理由,索性把手插进裤兜,忽然又惊觉大腿的肌肉也在抖。
“没事就好,回去冲个热水澡,好好休息下啦。”李经理嘱咐完,准备离开。
“李经理,”沈林生突然叫住了他,“下次什么时候有活?”
李经理想了下,说:“还不定呢,这样吧。你留个电话给我,有活我就通知你来。”
“我电话卡还没办,暂时还没有号码。”他有些为难。
“介样子呀,辣给你我的名片吧,等你有号码再告诉我吧。”李经理从口袋摸出一张卡片,递给他。
沈林生赶紧接过名片,连声答应。完事之后,他在仓库又缓了一会儿,才提着行李和垃圾回去。
手掌已经起泡了,两只手一直在抖个不停。好在路过废品店时,老板还没关门,否则他要一路提回高铁站,想想都要命。
废品卖了30块,这样算来这一趟他赚了430块,他想想还是开心。
他打算像李经理说的那样去洗个热水澡,今晚就不回高铁站了。
他在城中村逛了半天,挑了个最不起眼招牌最小的旅店,一问要80一晚上。
80还是太奢侈了,他试着讲价:“50吧,50我就住一晚。”
“50只能住没有窗的。”店家回答。
“没窗就没窗,有热水就行。”他实在是太累了,太需要躺在床上了,也太久没洗过热水澡了。在高铁站里,他都是偷偷在夜深人静时拿打湿的毛巾躲在厕所里擦拭身体。
当他进入密闭的房间时,霉味扑鼻而来。他迫不及待进入狭窄的卫生间,感受着热水浇在身体的愉悦。
第二天一早,他发现自己病了。除了浑身过度劳累后的酸痛让他动一下都疼得倒吸口气之外,他感觉自己浑身发冷,还不停咳嗽。他知道肯定是昨晚水温不够,过度劳作后的他洗澡时感冒了。
他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但咳嗽又不停抽搐他的身体,这种痛苦就像在金北被虐待时一样。
房东见他没有按时下去退房,以为他走了,上来查房时吓了一跳。他嘴唇苍白,满脸虚汗,浑身抖得像是癫痫发作一样。她当即要叫救护车,但沈林生叫住了她。
“老板,我没事。我只是……感冒了,有些……发冷。”他一出声,连声音都是嘶哑的,但意识确是清醒的,“我躺会儿就好……这样好啦,我……再多住一天。”
房东将信将疑,她拿来家里常备的感冒灵让他服下去,说下午再看看有没好转,如果不行就要坚决送医院了。
沈林生点头应允,但他已打定主意,如果房东执意要送他去医院,他宁愿离开这里。他明白他要是去了医院,昨天的工就白打了。
好在吃了药之后,他的病情稳定下来。虽然还是咳嗽,但已经没有发冷。傍晚,房东给他端来一碗面,这让他觉得这个世界其实并没有那么糟糕。
他躺在床上开始思索后续的安排。
今天本来打算去办张电话卡的,结果事发突然荒废了一天,明天一早必须要去办好他,把电话留给李经理,这样他可以安心等待。另外他还打算去人才市场那边和厂区碰碰运气,因为李经理说那边也有要临时工,之后有空余时间再捡些破烂卖钱,毕竟有稳定收入比什么都重要。
他希望身体可以快点好起来,躺了两天已经花了100块了,他心疼得很,所以明天无论如何也要离开这里。
一只甲虫从卫生间飞了进来,撞到墙面,摔在地板上,但它很快又飞起来,然后撞墙,然后飞起,然后撞墙……一直到筋疲力尽,最后它会死在某一个角落。
沈林生感觉自己此刻就像那甲虫,盲目又无所畏惧。也许有一天,他也会像甲虫一样,在某个角落里筋疲力尽死去,然后等待别人发现他的尸体。
他想,像甲虫挺好的,但他现在还不想死,也还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