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蒲的话轻轻的,似一阵风。
但是吹进顾匪竹心里时却犹如狂风裹挟着巨石,重重地砸向了他。
他清俊的脸庞看不出变化,眼底幽深寂隧,压抑的困兽狂躁地嘶吼,身上的枷锁逐渐松动崩坏。
他没直接回答,垂眸看着杯子里清透的茶水道:“玖玖相信这些吗?”
姜蒲穿着一身淡青色交领齐腰襦裙,坐在红木板子和粗紧绳结搭的秋千上,飘逸的裙摆随着脚尖轻点,在空中划出一个清逸的半圆。
她轻轻荡着,两只手抓在身侧,抬头透过树叶的间隙看着碧蓝的天。
“我啊,算是相信吧。”姜蒲声音轻轻的,似有些感叹。
她面上有些迟疑,想着怎么措辞才好让他接受点。
“顾匪竹,我说的话你相信吗?”
“……我信。”他声音冷静的可怕。
姜蒲眨眨眼,停下秋千,看着他说道:“我……是……鬼……”
顾匪竹缓缓低下头,看着她脚底:“你有影子。”
……
姜蒲:“怎么说呢,我先死了,然后带着记忆投胎到了这里啦。”
顾匪竹微微睁了睁眼,虽说有些心理准备,但是亲耳听到她说还是觉得震惊。
他亲口问出了自己的疑惑:“玖玖,之前不是祁国人吗?”
实在是无法接受“死前”这个词安排在她身上。
姜蒲点点头,有些惊喜地看向他:“你很聪明,我看了很多书籍游记,应该不是这个世界的。”
顾匪竹紧张到喉头发哽,眼中思绪翻涌,果真,果真是好坏的结果。
“你……还有可能回去吗?”他漆黑的瞳孔不错眼地盯着姜蒲,眼底害怕和执拗交糅在一起,似一张细密的网,不着痕迹地朝姜蒲拢去。
姜蒲几乎没有迟疑地摇摇头,说道:“不啊,我从出生就在这里生活,有父母,弟弟。”
她冲着顾匪竹甜甜一笑,接着说:“现在还有了你。我不打算回去了。”
“不打算?”顾匪竹手中的瓷杯隐隐出现裂痕,面上看不出变化,问道:“你还有回去的方法吗?”
姜蒲顿了一下,说道:“我不确定,之前遇到一个说书先生,他跟我说青山有个瀑布,里面有机缘可以回去。”
“但是我不能确定他的话是真是假,就想去看看到底有没有瀑布,也算了却一个心愿。”
之后的事情顾匪竹就都知道了。
“那你还想去山后看看吗?”顾匪竹轻飘飘地问她。
姜蒲想到了上次的惨烈遭遇,他为了保护自己受了那么重的伤……
“不去了。”姜蒲没看出顾匪竹的隐忍与克制,她抬头看着天空,“我现在生活很幸福呀,那点好奇也没了。”
因为我知道,你会不顾一切的奔向我。
“那个办法是什么?你回去的办法。”虽说亲耳听到了她的承诺,但是他还是想知道更多。
他做事向来周全,从来不给自己留下隐患。但这件事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失控和恐慌感,让他迫切想知道一个答案。
姜蒲以为他只是好奇,回忆了一下说书先生说的日期,“应该是二十天后,有什么七十年一次的天降异象。”
顾匪竹暗暗记下了日期,在心底反复咀嚼。
“你在那个地方,有没有……留恋的人。”
姜蒲最开始以为他会问自己一些原来世界的治世之道,或者是文学方面的,没想到他问的都是她想不想回去的态度。
姜蒲从秋千上站起来,扑到他身上。
笑嘻嘻的说:“你怕我回去呀~我不会的,我在那边没有亲人,也没有爱人,真的真的不会走的。”
顾匪竹怕她跌倒,伸手接住她,头埋在她肩上,看不出神色,声音闷闷的:“好,不走。”
姜蒲觉得他没什么安全感,爱怜地摸摸他冰凉的发丝,抱住他安抚。
京中。
姜枭鹤一路到了京城,找到驿站歇下。
这一路上他们都在赶路,所以有几个晚上休息的时间都是在丛林里凑合一宿。
晚上他睡在姜蒲准备的马车里,吃饭就一起吃肉干煮粥,一路上也算不难熬。
队伍休整一夜以后,姜枭鹤兴致勃勃地把酒送到了指定地点,剩下的就只有等待了。
这几天陆陆续续的各户商家都把酒呈上了,等侍郎收集齐了,一起给太子呈上。
立太子之后,皇帝像是变了个人,决心不再多管朝政。
朝中众人也能看出,皇帝更多时候的决策都会问下万俟儒的意见。
若是他说得好,便直接让人按照他的意思做,若是他理解得有些失误,便当场指导他应当如何做。
万俟儒这段时间进步飞快,在朝堂上指点江山,隐约有了帝王之相。
其余的几位被封为亲王的皇子也都压下了争一争的心思,毕竟父皇还在上面坐镇,他认定万俟儒别人便再难插手。
此刻万俟儒正坐在书房批折子,眼里除了之前的儒雅清和还多了些果断威严,看向下方之人时,让人不敢与其对视。
“殿下,今年御酒呈上了,请您定夺。”随身小厮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摆了几个杯子,杯子下面压着一张张字条。
万俟儒用朱砂批完一本折子放下,然后冲小厮招了招手。
小厮伶俐地走上前去,弯腰双手举高,把托盘递到他眼前。
万俟儒看着眼前这几杯酒,他扫了一眼,左边第一个就是张家的。
他眼神略过写着“青山姜家玫瑰酒”的字条顿了一下,问道:“青山?是姜蒲酿酒的那家吗?”
小厮点头回道:“回殿下,是的。”
万俟儒饶有兴致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细细品味过后不由得赞叹,果真是好酒!
起初还以为是顾先生给她加塞儿进来的,没想到这酒酿的果真新奇。
又一一品尝了其他几家的,都不如第一口喝的顺口纯正。
“你把姜家送来的玫瑰酒拿一坛,放到我的院子去。今年就选他家了。”说完放下酒杯,又拿起奏折批阅。
万俟儒勤勉,就算酒色再吸引,也会先把手头的政事忙完。
小厮恭敬地答道:“是。”就拿着太子殿下画了红圈的姜家纸条走了出去。
这事便算是定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