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殿内一片狼藉。
笛飞声跪在地上,试图回忆起到底发生了什么;李莲花倒在地上,浑身如置身于水火,冷热交替,蜷缩成一团,地上是吐出的温热血迹;李相宜扔下少师,踉踉跄跄的爬过来,抱住李莲花,试图让他好受些。
夜冰心望着黑雕离开的背影,转过身来,扫视着三人,道:“你们费尽心机,不就是想要不死神药吗?你们若是能救回悠然,本宫便将不死神药给你们。”
李相宜试图让自己的体温温暖李莲花,见不管用,她便拿起少师剑,朝着自己的手心狠狠划了一刀,温热的鲜血涌出,她将鲜血滴入毫无意识的李莲花口中,见他眉间缓缓舒展开来,她终于松了口气。
听到夜冰心的话,李相宜忍不住抬眸看向她,目光冷冷道:“宫主大人真是好算计,拿根本不存在的东西让我们替你卖命,将人玩弄于股掌之中,请恕我们不奉陪了……”
“不要听她们说的,”夜冰心道,“不死神药那样宝贝的东西,本宫怎么可能放在那么轻易让人找到的地方,本宫把不死神药藏起来了,只要你们帮本宫救回悠然,本宫一定会遵守承诺,将不死神药给你们。”
“不要再骗我们了,流宫亲口告诉我,他偷听到你和柔心说话,世上再没有不死神药,”李相宜目光冷然,眼中没有一丝情绪,道,“若不是为了替阿飞洗清杀人的嫌疑,我和李莲花早就走了,还轮得到你在这给我们画饼?”
闻言,夜冰心沉默了好一会儿,空气中难忍的死寂。
片刻后,夜冰心忽然低低的笑了,“傅春雪,二十年前,是你让我西山遭了一劫,二十年后,又是一个像你的男子,打乱了本宫的布局,冤孽,真是冤孽啊……”
李相宜并不打算理会她。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无论如何,是她让李莲花最后的希望落空,还想利用他们为自己办事,她不会可怜她。
李相宜将李莲花扶到墙边坐好,然后走到笛飞声面前,问道:“阿飞,清醒了没有?”
笛飞声不言不语,目光看向遥远的前方。
巫术被他挣脱了,刺激到了记忆,他也想起了一些事。
比如,他一个人单枪匹马杀上西山,想要救回流宫,逼迫西王母给出不死神药;
比如,他打得西山上镇守山门的十二使者节节败退,甚至摧毁了她们的精密机关;
比如,他被曾在荼山见到过的南疆悠然郡主打下山崖,受了重伤,他听见守山使者们叫她少宫主;
比如,他在体力即将耗尽,倒在地上之时,在手心写下了四个字:找荼悠然;
再比如,在他走出毒物四伏的山洞,再也没有体力往前多走一步之时,是一个穿着黑袍的女人走到他面前,他看到那个女人,拿着七彩斑斓的虫子,放到了他伤口上……
除了这些,还有他身为“阿声”时,每日劈柴,旁边总有一道温柔的目光看着她,眸中带着浅浅的笑意,而等他望过去,那道目光便骤然变得冰冷,与先前判若两人。
目光的主人在面对他时总是变得很清冷陌生,却在他没看到的角落,偷偷送来补品和伤药。
在他被巫术控制,毫无缘由的杀了人时,她也会隐忍下所有情绪,安静的听他辩白。
还有就是……刚刚,自己被巫术所控制,要杀她师父,却不小心误伤了她。
她说他们扯平了。
笛飞声不知为何,心里有些难言的难过。
“走吧,先离开这里,我们再想别的办法,”李相宜对笛飞声说。
说完,她便扶着昏迷不醒的李莲花,欲离开这里。
笛飞声沉默了一会儿,也站起身来。
“等等——”
夜冰心忽然开口道,“世间那么多人慕名而来,世上是有不死神药的。”
李相宜压根儿不会再相信她的话,闻言,讥讽道:“省省力气吧,我们不会再相信你了,就算是有,留着您自个儿用吧,我们就不奉陪了。”
“如果你们想要不死神药,一定要救悠然,因为……不死神药在悠然很小的时候,本宫就给她服用了……”夜冰心道。
听到这话,李相宜却是脚步一顿。
夜冰心望向遥远的天边,目光幽深,含着久远的回忆。
……
悠然天资聪颖,是夜冰心最喜欢的一个弟子,学的同样的东西,她总能完成的比其他弟子更快更好,因此,她得到夜冰心的夸奖是最多的,夜冰心望向悠然的眼神是同旁人不一样的,旁人自然会嫉妒。
在悠然被她母亲送来西山学艺的第二个月,她便被其他来学艺的弟子因嫉妒推下了山崖。
那时她还不到五岁。武功尚且稚嫩,那时夜冰心得知此事后,亲自飞下山崖,掠过无数毒虫,见到了侥幸被挂在树枝上,一息尚存的小悠然。
但她实际上脏腑破裂,只是吊着一口气罢了,夜冰心只记得,那时她捧着小悠然的手都在颤抖,看着闭着眼睛呼吸几乎没有的她,就像在看一件精美却满是裂痕的瓷器。
西山历代宫主都有着同一个使命——守护不死神药。
每一代宫主都统称为“夜冰心”,她们不能有自己的私情,不能拥有自己的名字,她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守住不死神药,还有西山下世代相传的百姓。
夜冰心看着几乎没了命的悠然,做出了一个大不韪的抉择,她将不死神药给了悠然服下,救了她一命。
这件事,除了她身边的心腹柔姑姑,没有其他人知道,甚至连悠然自己都不知道。
当日,夜冰心便要将推悠然下山崖的几个同门弟子处死,是他们的亲人得到消息,连夜赶来求情,威逼利诱都用了,夜冰心仍是不为所动。
最后还是他们的亲人自愿为他们的孩子一命抵一命,夜冰心才答应将那些弟子遣返回家。
让自己的亲人自愿为自己抵命,对那些心思不正的孩子来说,或许比杀了他们还叫人难受。
可那又如何?终究都是自己的选择,他们选择了恶,便要为此承担代价。
可她的悠然,母亲远在千里之外的南疆,她受了如此大的委屈,也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能护佑她。
自那日后,醒来的荼悠然便成了夜冰心唯一的弟子。
她将毕生所学尽数教于悠然,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唯独不会再给她众人能看见的偏爱。
她对荼悠然的偏爱,都是在无人处,在灯光晦暗处,无人知晓。
笛飞声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
李相宜听完,沉默了良久,才道:“既然不死神药已经被悠然服下了,那便也无法再救李莲花了……”
“可以的,”夜冰心道,“这么多年了,神药早已被悠然在身体里融合,她的血便是最好的良药,所以你们一定要救悠然……”
…………
“本宫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练的这么差,比先前那些弟子差远了,好好练,不练好不准吃饭……”
有侍女路过,窃窃私语,“宫主是不是不喜欢小姐啊,我觉着练得挺好的,我的武功还不如小姐呢,小姐才多大,能练成这样已经是天才了,为什么宫主对她这么严苛?”
“应该是不喜欢吧,我看着都心疼,练了一下午了,宫主若真是不满意小姐,直说便是了,何必如此,我看小小姐做什么都是错……”
“嗨,哪能轮得到我们心疼啊,当师父的都不心疼,当娘亲的也看不见,我们看看就行了,别被宫主听到了……”
“看来小姐今天又是吃不上晚饭了,真可怜……”
小悠然累的手都抬不起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固执的不肯落下来。
直到日落西山,逆着光出现一道身影。
小悠然期待的看过去,来的却是柔姑姑。
柔姑姑给她带来了食盒,里面装的都是她爱吃的菜。
“小姐,快吃吧,都是你爱吃的菜,趁着热乎……”
小悠然将眼泪憋了回去。
“柔姑姑,师父……宫主是不是不喜欢我?”
“怎么会呢?悠然这么可爱,又这么努力,世上怎么会有人不喜欢我们小悠然呢……”
“可是师……宫主觉得我不好,宫主不让我叫她师父,她说我还不够格,悠然总是不能做到让师父满意……”
闻言,柔姑姑只是叹气,温柔说:“等悠然长大了就知道了,或许这世上,有些人的爱和温柔,注定只是伴随着严苛和伤痛的……”
…………
荼悠然从睡梦中醒来,她发现自己正躺在寒冰床上。
衣服被换过,腰上的刀伤已经被包扎起来,隐隐作痛,好在没有再继续渗血。
女芽端着药碗走进来,看见荼悠然醒来,压在心上的巨石终于松懈下来,她情不自禁的松了口气。
“你还真是命大,阿声那一刀真是丝毫没有留情,带你回来的时候你全身都是血,奄奄一息,差点让本座后悔……”
“这世上,应该没有值得让你后悔的事情吧,”荼悠然掀开眼皮看她,唇色苍白,没什么情绪的道。
“有,”女芽坐到寒冰床前,望着荼悠然苍白的脸,眸中划过一抹几不可见的心疼,她诚恳道,“当从你身体里流出来的血沾了我一身时,我是真的后悔,不该用巫术控制阿声,再往前,不该利用你,甚至不该遇见你…………”
“那现在呢?不后悔了?”荼悠然问。
“能看见你平安无事,那可真是太好了…………”
闻言,荼悠然讥讽的笑了,她道:“这么说,还怪我了,我或许不该醒过来。”
“不要说这样的傻话,悠然,我是真心不想伤害你的。”女芽道。
荼悠然望着散发着袅袅寒气的寒冰玉床,淡淡道:“连寒冰玉床都搬来了,怕是图谋已久吧。”
“那是你南疆的东西,本座当然要将它带回……”女芽理直气壮道。
荼悠然扯唇笑了,道:“你抓我有什么用,抓我就能换不死神药?你真的想太多了。”
“没有想多,抓你比抓夜冰心有用,”女芽认真的道,“夜冰心刚烈,怕是宁死都不会说出不死神药在哪,抓你就不一样了,夜冰心一定会为了救你而妥协…………”
荼悠然觉得有些好笑,也确实笑出了声,她道:“那只能说,你太不了解我师父了,西山历代宫主都是为了守护神药而存在,她又怎会为了区区一个我,交出她存在的信仰…………”
“你如果想靠我来威胁我师父,大可不必白费力气,直接杀了我吧。”
“悠然,你太不了解夜冰心了,”女芽道,“虽然我平日里在你面前总是挑拨你和夜冰心的关系,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夜冰心很看重你,也很在乎你。”
闻言,荼悠然淡淡笑了,她很想说点什么,却实在没有说话的力气了,她垂下眸子,淡淡道:“我累了,想一个人待会。”
“先喝点药吧,喝了药伤才能快点好……”
说着,女芽便将药碗拿近了些,打算亲自喂给她喝。
见此,荼悠然蹩眉,眸中划过一抹厌恶,她抬手便将药碗打翻,怒声道:“滚。”
滚烫的药汤撒了女芽一身,她却没有生气,只是看着荼悠然的眸子,眼中闪过一抹疼痛。
她默默蹲下身,收拾四碎的药碗,似乎怕荼悠然会不小心碰到受伤,她收拾得格外细心。
做完这一切,她才道:“那你好好休息,不要想着逃走,记得千万不要妄动内力,不然伤口会裂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