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王心里咯噔一下,他们行事机密,不知是如何走漏风声。
他只觉得自己嘴角僵硬,好不容易定住神,说道:“没见着,倒是不知国丈也来了。”
清远咦了一声:“国丈爷也来了?”嘿嘿一笑,“贫道这小小道观还真热闹,前有王爷国丈爷驾临,后有九千岁驾临啊。”
几人一番暗藏玄机的对话,东厂厂卫已将长天观查了个底朝天。
这时,不远处一档头向一人上报:“大人,有地窖。” 那人眼尾冷冷地挑着,正是薛处。
魏忠贤朝他招了招手,对信王道:“王爷,要不要一起去瞧瞧?”
信王僵硬地扯起唇角:“好。”
这地窖在长天观厨房边上一块空地。
清远忙上前道:“厂公,这就是冬日存些个白菜萝卜泡菜用的地窖啊,人多,比较一般的地窑大了一些。”
魏忠贤不说话,目光落在信王身上,似要在他身上看出些端倪来。
信王负手而立,一派清风自在,含笑回视了一眼魏忠贤,背后的手却禁不住微颤,周氏站在他身侧,伸手轻轻将他手握住。
没到冬日,地窖里只有几口大泡菜缸,和一些杂物,薛处领几个厂卫在下面搜查,在墙壁地面东敲西敲。
地窖下方确有一间密室,入口就在一只菜缸下。
张国纪唐宗令唐宗烈三人正屏息凝神,忽听上头有搬动物什的声音,和叩击地面的声音,皆是一惊。
狗番子,办事向来倒是不马虎。
厂卫正在搬动菜缸搜查,每搬开一个,就对着地面敲一敲。如有密室,空洞的声音自然是不一样的。
信王站在上头,手指不由死死抠住了周氏的手,周氏便握得更紧了。
薛处一挑眼,走到靠墙的一个菜缸旁,这菜缸旁边的地面,有东西拉动过的痕迹。
只见他一人将酱缸推了开,用刀鞘尖在地面上点了点。
几粒沙石从入口上方落下来,犹如一块巨石砸在密室里。
唐宗令手中长剑无声无息出鞘。
信王呼吸一滞。清远道长目光一凛,暗暗摸向袖中暗器。
就在此时,只见薛处收了刀,往那一站,等手下搜查完地窖,他才上来报了魏忠贤:“厂公,无甚发现。”
魏忠贤略迟疑看了信王一眼,又问:“国丈爷呢?”
薛处回:“并未见着。”
魏忠贤挥了挥手,薛处领人退下,魏忠贤一手捻着袖子边,说道:“王爷,怡情于山水是好事,可不要想太多,那可就是大大的坏处了。”
信王见他一幅训诫下人的模样,眼底厉色闪过,虽随即却是一笑:“小王成天想的那些事,公公还不知道吗,哪有什么坏处不坏处的。”
魏忠贤低眼看他:“但愿如此。”又一改神色,“王爷,那这厢就告辞了。”
“公公慢走。”信王礼送道。
目送魏忠贤走远,信王站得笔挺的身子突然一软,死死抓了周氏手臂,才撑住了。
清远道长也是暗自捏了一把冷汗。
低声对信王道:“魏阉已然起了疑心,以后需得小心。”
信王:“东厂无孔不入,若不打消这个怀疑,恐以后难以行事。”
“如何打消,需得好好计议,否则棋差一步全盘皆输。”
信王默然颔首。
清远道长又道:“王爷,方才那东厂番子分明像是已发现了,为何……”
信王摇摇头:“这人不知是什么来历。”
魏忠贤出了长天观,坐上八抬轿撵,依旧捻着衣袖边,陷入了沉思。
他想起,年幼的信王,有一次路经太庙,见两内侍庙前扭打,原本内侍仗着魏忠贤这一干系,没把他放眼里,没想信王却能搬出大明律来,吓得内官连忙跪地谢罪。
魏忠贤原本没怎么把信王放在心上,现在想起来,以小见大,此子绝非善类,倒是不能放松。
于是吩咐道:“派人把长天观盯紧咯。”
“是。” 薛处领命,立即吩咐了人去,又问,“厂公,信王那里要不要派人盯着。”
魏忠贤摆摆手:“盯太紧,他不搞出花样来,本座怎能知道他要做什么。”
薛处一幅受教的模样。
又听魏忠贤道:“东林近日没翻什么浪头,是想背地里抓了信王这根救命稻草?本座有心放他们一马,非要本座斩尽杀绝,那顾孙等就赶紧找出来吧。”
“是。”
魏忠贤有这番怀疑,是得了徐应元的密报,徐应元是他安插在信王府的眼线。
由头,还要说到信王大婚之日,徐应元撞见无玉与信王相见。
徐应元将长相大致一说,便查出那是顾孙。
只是不知信王何时与那顾孙相与上的,又听说信王是皇子时,就捡了个小宫女养在身边,后来出了宫。
魏忠贤一琢磨,这小宫女应就是这顾孙,不然信王如何结识的,他却不知呢?
可是魏忠贤这番怀疑却错了,长天观密谋之事,东林毫不知情,无玉等人更是不知,纯是以唐宗令为首的文人集团的密谋。
在东厂撤出长天观之后,张纪国与唐宗令唐宗烈当即密谋了另一件事:趁魏忠贤暗寻名医,将一名自己人送入宫中,一是可以掌握皇帝病况;二是等册立新君后,便可随时了结皇帝性命。
而这件事他们打算彻底隐瞒信王,毕竟他姓朱,与皇帝手足情深,若是知情,事成之后,怕是会除之而后快。
*
翠色的湖面上,落了一层黄澄澄的银杏叶,随着湖波一荡一荡的。
笛音轻扬,只寥寥几音便停了。
湖边一叶小船,船头坐一人,一身玄衣,墨色发带随着发丝在微风中轻扬。
打断她的,是随风簌簌而下的银杏叶。
人间忽晚,山河已秋。
她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叶子片片划过,打在她眉眼上也不在意。
似乎又看见小宁揭开她盖在眼上的银杏叶儿,一双圆溜溜的鹿儿眼瞧着她,还有那个总是一袭清浅白衣的人……
她忽的仰起脸,飞快地眨了眨眼,却掩不住眼尾潮红。
随后拿着笛子在自己脑袋上敲了一下。
话本上的情难自已、情伤难愈大概是这个模样,不过也说随着时日日久,总会消磨殆尽的。
……她总会忘记他的。
如此想着,忽闻身后轻踩枯枝落叶的声音,她转过头,林间小路上,一袭白衣的人方转过身去。
她愣怔地望着,目光随着那袭白衣。白衣微顿,又缓缓转回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