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跟在后面的玄翼看了眼前面的宅子,喊了一声:“喂,你们,打算在这儿过日子了?”
夜笙微一侧目,冷然道:“闭嘴。”
玄翼无所谓地笑笑。
夜笙跃上宅院外一株高树,随之两个身影也落了上去。夜笙的黑鹰在树间盘旋一阵,也落了下来。
宅院里冷冷清清,只有看守的仆众家丁。
七心道:“看来已经不在这儿了。”
夜笙跃下树,黑鹰滑翔着掠在她身后。
七心跟下来,玄翼问了一句:“去哪?”
夜笙与七心似乎也是愣了愣。
公子说此后再无墨衣,他们没有亲人没有家,生活中只有杀戮。
可杀手似乎也有一条轨迹,现在突然脱离了轨迹,一时竟不知何去何从。
四下寂静,只有风吹得林木簌簌。
七心道:“小笙,现在天隐不复存在,你可以去找你爹。”
夜笙盯着手上的黑刀,沉默。
她手上沾了那么多东林人的血,即使天隐不复存在,她便能轻易认回阿爹,轻易认回自己的身份顾萤吗?
而且爹明知道顾无玉是假的,却并没有揭穿。她的出现会不会打破什么,或者是打乱什么。
夜笙想了想,道:“暂且留在京师。”
现在魏党一手遮天,朝野中再无与魏党对抗的势力,上下一片平静,可压制在平静表象下的,又有什么会伺机勃发?
或许她留在京师能助一臂之力。
那么夜笙是何时清晰地找回自己记忆的呢?
要从那一曲《寒江》说起。
自从在无玉那听得一支半曲,脑中会时常响起零碎的片段记忆,画面里有人在吹这首曲,是个略显清瘦的男人,零星的片段里他还会叫一个小女娃“萤儿”。
她依着这支曲调儿,四处寻找,青楼勾栏,小巷大宅,凡是听得丝竹府乐她一一不放过。
偶然间,在京郊的林间,一曲寒江倾入耳。她紧紧了握在刀柄的手,抑制住忐忑的心,驻足宁听。
一曲未终,脑中便是嗡鸣作响,一幕幕陌生又熟悉的画面,如洪水一般倾泻而来,直至曲终,她望着林间那吹笛的男人,轻声脱口一字:“爹……”
*
平静的表象下,正如夜笙预感,确实在悄悄酝酿着一件惊天大事。
长天观,大道场,站满了布衣百姓达官贵人,对着法坛一方朝拜。
在一声声涤尘的钟磬声中,清远道长一身青华道袍,头束法冠,手持拂尘,从道场一侧缓步出来,停在法坛前,后面是捧经护送的青袍弟子。
清远道长敬上长香,长剑一挥,脚下步罡踏斗,将信徒的祈愿希望诉于神明。
弟子诵唱经文,携着丝竹金鼓鸣玉之声,一场道法会正在举行。
道观内一间地下室,似还能隐听道场上的诵鸣之声。
正首位的信王目光不由微微一侧。身后站着王承恩。
下首位分别坐了唐宗令,唐宗烈,张皇后之父张国纪。
只听张国纪道:“皇帝缠绵病榻已有时日,魏阉将此事捂得严实,加之皇帝原本也时常不临朝,大臣们对此事是一无所知,多亏了皇后想办法将消息给送了出来。”
唐宗烈道:“皇帝若归了天,魏阉的权势不就到头了。”
唐宗令道:“魏阉一揽朝中大权,岂肯轻易放手遮天权势,皇帝无嗣,若是归天,魏阉与那乳母客氏,保不会弄出下一个任由摆布的皇帝来,介时居帘摄政,魏阉仍是大权在握,朝臣皆拜!”
张国纪听他说得不无道理,沉吟片刻:“我看最好的办法,是叫皇帝早早立下遗诏,册立君主。”
信王握着腰间一块碧绿水滴似的玉坠,拇指在上面轻轻的磨着,听到唐宗令这一句,手指不由顿了一下,随后才若无其事地缓缓抚过。
——他知道,唐宗令所说的君主是谁,而他的志愿将要得以实现。
在坐的几位心照不宣。
张国纪继续道:“皇帝向来是肯听皇后一两句,定叫皇后劝服皇上。”
说到此,几人目光不由望向了信王,此事一成,这将是他们未来的皇帝。
信王起身,一揖礼:“承蒙各位先生信赖,小王定竭尽全力恢复朝纲,诛除魏阉,重整大明山河,不负耿耿忠心之任!”
正说到此,头顶上方突然传来三声有节奏的叩石之声,四人皆是一惊。
外头,只见东厂旌旗绕着长天观外围飞速移动,不多会长天观外墙旌旗连成一圈,将长天观整个给围了。
东厂的来了!
一时道场上心人惶惶,又不知这东厂要抓什么人。
法台上的清远定若泰山,只微抬了一下眼皮。
魏忠贤笑意晏晏地从道观大门走进来,他这才忙起身迎上去,带着那么点谄媚的笑,恭迎道:“竟不知厂公驾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魏忠贤:“本座听闻有东林乱党潜入长天观,带人查查,不好意思啊,扰了道长法会。”
清远陪笑:“哪里哪里,厂公说笑了。”边说边让道一旁,忽又连忙小跑一步,“厂公啊,那个信王和王妃正在后院呢,法会结束,在下还得给他二位讲道呢。”
“哦?”魏忠贤略一抬眉,暗暗审视清远一眼,随后道,“那正好,本座去给信王请个安。”
清远走在前头,一路将魏忠贤引到后院信王处。
一方小院,信王正将一朵摘下来的花戴在周氏鬓边,两人细细私语。
王承恩则是远远地站着,倒是他先发魏忠贤一行人,忙恭迎道:“啊呦,厂公。”
信王和周氏似这才发现来人。
周氏见了个礼,信王迎上来一揖礼:“小王见过公公,公公今儿怎么得空到这儿来了?”
魏忠贤笑道:“来抓一两个乱党,没想到巧了,信王也在此。”停了一停,问,“信王何时对道法也感兴趣了?”
信王略略一笑,回道:“王妃闲余,听说有个道法会,一时兴起,便陪着她来了,总之小王也是闲来无事之人。”
周氏道:“叫公公见笑了。”
魏忠贤哈哈一笑:“哪里哪里。”话锋突然一转,“听说国丈爷张老也来了长天观,王爷就没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