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程嘉音睁开被困倦黏在一起的双眼，被头顶的灯光一刺，立刻又闭上了。
两片薄薄的眼皮合上前，一张男人的脸透过睫毛的缝隙投射进眼底，光晕下，那人的五官看不分明，但经记忆的画笔细致描绘后，却逐渐由浅至深，在脑海里有了形状和神韵。
是他。
她想起那天满天的星辰，和屋檐下摇摇晃晃的吊灯，想起告别时柳暗花明的曲折婉转，不由得汇集全身的力气，抬手半遮住眼帘，再次睁开眼睛。
在她持久的注视中，男人的五官渐渐显现，组合在一起，拼凑成她陌生的模样。
程嘉音呆住了。
周亦恒竟然大变了样！
脸长了黑了，眉毛粗了，眼睛从水凝成了黑漆漆的冰，再没有动人心弦的波光摇动了，鼻子变得粗犷了，连嘴唇和下巴都做了调整，变得陌生了！
他整容了！
他竟然敢整容！
“丑，丑死了。”程嘉音脱口而出。
如果她是清醒的，这声音必定如珠如玉掷地有声，把心里的不满表达得淋漓尽致，但她现在正处于被酒精扫荡过后的困倦虚弱期，声带消极怠工，发出的音节不免有些低哑、迟缓和拖滞。
但在安静的电梯里，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已足够吸引付妍和赵成的注意了。
两人面面相觑，齐齐低头。
只见程嘉音盯着赵成，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脸上明晃晃地写着“嫌弃”两个字，更绝的是，见赵成低头，她竟两眼一闭，撇开了脑袋，不愿意再多看一眼。
付妍愣了一瞬，反应过来，指着赵成爆笑出声：“你，你丑到，丑到她的眼睛啦！哈哈！”
被Diss被嘲笑的赵成此时真不知道该做何表情。
酒后吐真言，敢情这姑娘上次说他长得一般不仅不是故意贬低，还贴心地考虑到了他男人的自尊，美化了说辞？
“说我长得一般我能接受，毕竟各花入各眼，”赵成欲扬先抑，向付妍寻求安慰和支持，“可是，说我丑，这就太脱离事实了吧。”
“不是丑，是丑死了！”
付妍快乐地往赵成臭美的心灵上再插一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电梯门打开，她还没缓过劲儿，捂着肚子躬身出了电梯。
赵成郁闷地跟在她后面，特别真诚地发问：“你这朋友，审美是不是特别异于常人？”
付妍领他进屋，正在换鞋，听他这么问，回头嫣然一笑：“你就知足吧。好歹你还是个人，只不过长得有碍观瞻了点，别的男人在她眼里，恐怕连做人的资格都没有呢！”
她瞅了瞅丢下炸弹又陷入沉睡的程嘉音，忍俊不禁地摸了摸她滑腻温热的脸蛋，带赵成穿过大厅往左侧自己卧室方向走。
“不用换鞋，这边。”
穿过小客厅，打开卧室门，玫瑰的馨香扑面而来，付妍摁亮辅灯，爬上床把碍事的一团被子推到一边儿，啪啪几下迅速拍平床单的褶皱。
赵成环视房内。
米白嵌金的大床、衣柜、梳妆台，深红色的玫瑰花椅，渐变红的大象脚凳，黄红绿三色过渡的落地灯……中规中矩里面夹杂着浓郁的色彩和奇巧的设计，像是两个不同人手笔的拼接。
房间里称不上乱糟糟，道路通畅，但也绝对不整洁，床上隆起的被子，散乱搭在椅背上的衣服，扔在地毯上的笔记本和耳机，都显示着主人的随性。
这是付妍的房间，赵成很确定。
付妍整理完床铺，回头见赵成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门外，跳下床催促道：“愣着干什么，快点啊。”
赵成勾起唇角，探头看了眼房门，煞有介事地说：“我在找，有没有男士止步的牌子。”
付妍笑骂：“滚进来！”
两人合力将酣睡的人挪到床上，付妍细心给她盖上被子，跑去餐厅拿杯子倒水，忙完这些，打开衣柜拿了套睡衣，正打算给程嘉音换上，被旁边一道声音及时阻止。
“等会儿！”
“你还没走？”付妍吃惊地看着赵成。
得，他这么一个大活人，围在她身边不出五步地打转，她眼里却没半点他的影子，整颗心都挂在那个睡得死沉死沉的醉鬼身上。
“用完就扔，是吗？”赵成气笑。
要不然呢？
付妍刚想怼回去，忽然眸光一转，溢彩流光，她放下睡衣，起身换上笑脸：“哪儿能啊，我是那么忘恩负义的人么，走，咱们出去说。”
轻手合上房门，沿长廊一路走到客厅，付妍打开电视，请赵成在沙发坐下，笑吟吟问：“渴了吗，冰箱里有饮料，等着。”
转过脸，她狡黠地挑眉，从冰箱精挑细选地取出一罐桃子味饮料，拉开拉环倒进玻璃杯，把空罐子悄无声息地放在餐厅和门厅的连接处。
“给。”
赵成接过，喝了一口，眉头轻微地蹙了下。
“怎么了？”付妍关切地问。
赵成放下杯子：“桃子味太浓。”
“你不喜欢水蜜桃？”
“不喜欢。”
“不早说！”付妍瞪眼，“剩下这些怎么办？”
赵成试探着说：“倒了？”
“倒了？！”
付妍拔高音调，仿佛赵成的提议是多么的突破道德底线，丧尽天良一般，痛声谴责：“这么一杯饮料你知道是多少人的血汗么！种果树的农民起早贪黑，收购果子的老板跑遍东西，工厂的工人日夜不停，送货的司机马不停蹄……”
“那怎么办？”赵成打断她声情并茂的演讲。
付妍斩钉截铁：“再难喝也得喝完，不浪费一滴粮食，这是我家的规矩。”
酒也是粮食酿的，一滴粮食倒也没说错，赵成对杯子里装的是什么心知肚明，但也没揭穿她的小把戏，无奈地举双手投降：“行吧。”
看他重新拿起杯子，付妍偷笑，赵成眼角余光里捕捉到，嘴角也漫出一丝浅笑。
“呀。”
赵成喝了大半杯后，付妍突然指着客厅的金属挂钟，惊讶叫道：“十一点了呢！”
原来是在这儿呢。
赵成立即慌慌张张起身：“十一点了？我得回去了，快点的话还能赶上饭局。”
“是的呢，可得快点。”付妍狞笑着跟上去，脚下轻轻一踢。
“噹啷——”
“啊！糟糕！”
背后传来做作的懊恼，赵成缓缓收回迈出去的一脚。
“怎么了？”
付妍手里抓着易拉罐，呵呵笑了两声：“那个，赵老板，我好像把桃子味的酒，当成桃子味的果汁了。这怎么办，酒吧那里可是严查酒驾的哦。”
嘴里苦恼地说着“怎么办”，脸上却是掩藏不住的幸灾乐祸，付妍的小算盘昭然若揭，赵成扶住门框，低头掩饰脸上憋不住的笑，从齿缝里挤出声音：“哦，这可麻烦了。”
“可不是！不过你别担心，我帮你叫了代驾，就是吧，这代驾离得有点远，估计要半个小时，你在这儿等一会儿。”
“好吧。”
赵成在换鞋凳上缓缓坐下。
付妍暗爽：真以为她这么好心啊，哈，等死你！
等她哼着歌走远，赵成懒散地向后靠上墙壁，点点她边走边跳消失不见的背影，低声道：“小样儿，还耍花招！”
想不到吧，他早就安排好，电话也早就静音了，要不然还用得着她提醒十一点？再说了，他一开酒吧的，能尝不出来桃子味的果汁和桃子味的酒？
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