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国的夜晚,陌生的房间,熟悉的声音含着焦急,跨越万里山河,从一部小巧的手机里传出。
距离是那样远,声音是这样近,这样强烈的对比,在程嘉音的心湖中激起感动的浪潮。
她吸吸鼻子,洗了手,不及擦干,快步捡起被子上的手机,玩笑说:“下毒是犯法的。”
语气还算轻松,付妍悬着的心落了一半:“生病了?在家还是医院?我过去找你。”
听筒里传来“嘭”的关门声,程嘉音连忙制止:“别,我在美国。”
“啊?美国?”
“嗯,西市。”
“不会是那个姓白的吧?我可看到他追出去了,可以啊你,挺浪漫,异国街头,牵牵小手,亲亲小嘴……”
再说下去就要少儿不宜了,程嘉音好笑地打断:“没有,我自己。”
付妍颇为无语:“怎么跑那儿了?”
程嘉音靠到床头:“旅游。”
“旅游?怎么不叫我一起?自己一个人跑那么远,搞成这个样子,看医生了没有?怎么说?”
“感冒,不碍事。”
“你这嗓子说出不碍事这三个字儿,很难让人信服。”
付妍像个操心的老妈子絮絮叨叨:“别不把小病当回事儿,听医生的话,按时服药,多喝热水,好好休息,多吃……”
说着,她突然停下来。
“怎么了?”程嘉音问。
付妍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拧眉思索了几秒,才想起来时差这回事,连忙问:“那边几点?我打扰你休息了没?”
程嘉音莞尔。
拿开手机看了眼,才刚过九点半,她还以为凌晨了呢。
西市的夜晚,来得真早,真漫长。
“没有,还早着。”
她端起手边的陶瓷杯,将杯底薄薄的所剩无几的水喝了个干净,问道:“找我有什么事吗?”
“哎……”
话音刚落,听筒里就传来一声长长、长长的叹息,好像有无尽的忧愁。
程嘉音想笑,又听付妍可怜兮兮地说:“嘉音,江湖救急,借我点钱。”
借钱……
程嘉音放下杯子,起身走到床尾,拿过钱包翻看,然而,到底没有奇迹发生。
人富有的时候,不会感觉多富有,但贫穷的时候,能一天认识贫穷八百遍。
她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赏你三千刀,够吗?”
付妍没好气:“够塞牙缝!”
程嘉音问:“怎么了?”
付妍抱怨:“我看中条红宝项链,手头钱不够,我哥不借我,老付又非得让我说出个一二三才肯补上空缺。”
“我就说了,第一漂亮,第二我喜欢,第三咱家买得起。他又说这不算!你说,他是不是赖皮?买个项链,又不是项目投资,至于吗?”
说到最后,她忍不住嘀咕一句:“铁公鸡”。
程嘉音嘴角牵起浅浅的笑,放下钱包,走到一旁的棕色皮沙发上坐下,提醒说:“买珠宝应该也算投资吧?”
付妍:“……”
一语惊醒梦中人。
她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算,当然算,怎么不算!正宗鸽血红,品质稀有,据说还是谁谁谁戴过的呢,古董,极具收藏价值!”
“我这就去找老付,他再敢耍无赖,哼哼……”
挂断电话,程嘉音陷在柔软的沙发里出神。
真好啊。
付妍和付叔叔在为一条钟情的红宝石项链闹脾气。
这种抱怨,就像新鲜奶油蛋糕上那层薄薄的可可粉。
表面微苦,里面却很甜。
而她的蛋糕……却早已经变质,外边看起来依旧光鲜亮丽,但吃到嘴里,却又苦又酸。
那座叫做“家”的房子里曾经萦绕的欢笑,充溢的幸福,仿佛只是黄粱一梦,不堪到天明。
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她和程总坚持固守着各自的城池阵地,她不认输,他也绝不先喊停。
......
现代风格的酒店三楼餐厅,轻柔的钢琴曲缓缓流淌。
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接到电话,径直向中部亮银色的几何雕塑走去。
那里,一位穿灰色风衣的黑发男人正安静地用餐。
周亦恒放下叉子。
来人轻声说:“先生,您为1418号房订的晚餐被拒收,请确认您提供的房间号是否正确?”
拒收……
她还在气头上。
“没有错,处理了吧。”
“好的先生。”
工作人员应声离开。
擦拭嘴角和手指,放下餐巾,周亦恒掏出手机,熟练地拨出一串数字。
呼叫转入语音信箱。
Mike依然失联……
他起身走出餐厅。
事实上,程嘉音高估他了。
对于于文的死亡,他了解的并不比她多,她问的那些问题,也正是他迫切想要知道的。
甚至……
周亦恒苦笑,他比她更晚知晓噩耗。
超市老板娘说她两天前就到过小镇寻找Mike,而那时,他还在纽市忙碌地工作,从来没有想过,在遥远的西海岸,有一个重要的人,已经永远地离开了……
他是在今早收到的消息。
刚洗完澡,正在擦头发,Mike忽然来电。
电话里,他用很平常的语气,让他今晚帮忙照看下酒吧。
这很不寻常。
Mike喜欢探险,经常外出,时间不定,短则一两月,长则半年,而在他外出期间,酒吧从不营业。
他简短地交代:“酒窖里还有三四桶,全部搬过去,让他们喝个够。”
“可能会有位特殊的客人,我拜托Joe关照,他有分寸,Bck也会从旁看着,你不要插手。”
然后,他短暂地停顿了下。
“Wendy去世了。”
“什么?”
浴室里很安静,Mike低沉的声音从听筒传出,像布置重要任务那般不容置疑:“除了你我,Wendy没有家人。”
“她的事,不需要说给不相干的人听,明白吗?”
从头到尾,他没有重复第二遍,也没有理会他的震惊,直接挂断了电话。
自此行踪难查,失去联络。
……
上到十四楼,周亦恒在1418房门外停住脚步。
Mike恐怕要失望了。
那个外强中干的男人,并没有如他所料想的那样,匆匆奔赴万里来寻Wendy。
Joe没有等到他的“客人”,他特意安排的“关照”落了空。
想到那几声暴躁的枪响,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张苍白又脆弱的美丽面庞。
鬼使神差地。
他抬手摩挲了一下颈侧。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被眼泪濡湿的冰凉,转瞬间,又隐隐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