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亦恒听出来她隐藏在讥讽下的另一重关心，看着平平无奇的叶片在她葱白的指间来回翻覆卷折，显然心绪不佳，他心内一时犹豫不决。
“其实……”
几番斟酌，还是开口：“程总给我的，不止一百万。”
“啪——”
极其细微的声音。
碧绿的长叶被扯断，晃晃悠悠地落下，周亦恒心底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
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在她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他佯装镇定地将银行卡推到她眼皮底下，喉头滚动。
“你想呆多久，就呆多久。”
程嘉音垂眸。
黑色的银行卡静静躺在浅色大理石台面上，卡面正中镌刻着暗金色的老人头，嘴角含笑，闪闪发光，似乎在嘲讽她刚才多余的“善心”。
她伸手捡起。
翻来覆去打量片刻，忽然抬手一掷，毫不留情地将银行卡砸到他身上。
“谁稀罕！”
她看着周亦恒冷笑。
她一直以为他傻。
问他认不认识程总，干脆就承认了，丝毫不懂得遮掩。
许他双倍的钱，还是一句抱歉，一点儿也不懂得变通。
却没想到，傻的是她……
正是因为这些细节的铺垫，他说程总只付他一百万，她立刻就信了，谁知转头又主动坦白，其实不止。
一环套一环，这样的真话，是不是也是为了博取她的信任，为后面更大的谎言铺路？
“我很好骗，耍我很好玩，是不是？”
“不是。”
周亦恒立刻否认：“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缺钱，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敢情她为他考虑，还是看轻他了？
程嘉音气笑：“不缺钱你拿程总一百万的封口费？哦，我忘了，已经不是一百万了！我猜猜，难道是一千万？！”
“你这么坚持守信不动摇，一千万可能不止吧？那是多少？三千万，五千万？”
她的面颊因生气而潮红，鸦黑的睫毛蝶翅一般颤动，说着说着，嗓音开始嘶哑，末了，忍不住偏头抬臂，压抑着闷咳两声。
周亦恒递上水。
她只瞥了一眼，就视若无睹地扭过头去，背身闷咳个不停。
周亦恒缩回手，试图解释整件事挽回错误：“抱歉，我应该认识你口中的于文女士，不过我现在还不知道她的死因，也不清楚她葬在哪里，我没有……”
还想骗她！
程嘉音火冒三丈，强抑喉咙的痒意，扭头喝道：“闭嘴！”
她当然知道他认识于文！
但是后面的话……
呵呵，如果他当真一无所知，别说一百万，程总一毛钱都不会给！
他们讲的中文，工作人员听不懂，但是觑着女客紧绷的面色，男客紧抿的唇角，也知道此时的气氛着实不太美妙。
趁着短暂的安静，她连忙双手递上证件和房卡，小心翼翼地说：“打扰了，女士，这是您的房卡，证件请收好。”
程嘉音接过，扫了一眼房号，看也没看周亦恒一眼，转身疾步走向电梯间。
周亦恒拉着行李箱跟上。
前面的女孩儿脚下飞快，走路带风，发上的金色发带飘起又荡下，走动间风衣飒飒有声。
脚上两只皮靴子更是噔噔作响，像是要把坚硬的大理石铺装踩出一条深坑。
一点也看不出生病。
但，不难看出，她生气了。
周亦恒抬手捏了下眉心，无声叹气。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过这么蠢的事了……
电梯面板光洁如新，如镜子一般映出两人一高一矮重叠的身影，程嘉音冷脸移开视线，盯着电梯上方不断下降的数字。
“叮——”，电梯到了。
“别跟着我！”
她没回头地低喝一声，大步踏进空无一人的电梯，有仇似的，使劲儿戳了好几下关门按钮。
电梯门缓缓合拢。
正打算按楼层键，合到一半的电梯门忽然停住，又一点一点分开。
她停下动作，抬眼看去，正好看到周亦恒悬在半空的手臂。
没有其他人。
她彻底恼了，眼冒火光：“你烦不烦？！”
“咕噜噜——”
话音刚落，一只紫色的小行李箱滑进电梯，稳稳地停在她身边。
周亦恒收回手臂，嗓音依旧温和：“你先休息一下，我晚点和你解释。”
面对这样一张脸，程嘉音满腔怒气发也不是，收也不是，巨石一样堆积在胸口，迫使她要用十分力气才能维持呼吸。
死死盯了他片刻，她咬牙转过身去，眼不见为净。
电梯门再次缓缓关上，黑色的纤细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
周亦恒抬眼。
显示屏上的红色数字逐渐跳动，然后停止不变。
……
1418号房。
洗完澡没多久，程嘉音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到“笃笃”的敲门声。
她睁开眼，朝房门望去，过了两秒，敲门声再次响起，她起身下床，开了细细一条缝问：“哪位？”
喉咙干涩疼痛。
她忍不住皱了皱眉。
“女士，您好，您订的晚餐到了。”
晚餐？
程嘉音打开门，穿着酒店制服的盘发白人女服务员推着餐车，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
“送错了，我没有订。”
服务员看了眼订单，微笑着说：“没有错，女士，是1418号房。”
有人为她订了晚餐？
程嘉音瞟了眼。
一碗玉米粥，三片软面包，一碟清蒸鱼肉，一碟尖椒牛柳，一盘蔬果沙拉，一盘水果沙拉，用透明罩子护着。
中西结合，很清淡。
她冷着脸拒绝：“送错了！”
关上门后，手机嗡嗡的震动声清晰地回荡在房间，程嘉音走到床边，深呼吸两下，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阿妍。”
付妍大惊：“嘉音，你的嗓子怎么了？被恶毒继母毒伤了？”
当她是白雪公主啊？
程嘉音唇角微勾，正欲说话，一阵痒意猝不及防涌上喉咙，她匆忙按下免提，抛掉手机，几步跑到洗手间。
一连串压抑的闷咳。
电话里，付妍机关枪似地连声问：“怎么不说话？你还好吗？是方敏又欺负你了？喂？嘉音？你说句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