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感觉从相抵的掌心一路到达心脏。
古埃及人觉得心脏和灵魂挂钩,所以制作木乃伊的时候,所有的器官都会被摘除,除了心脏。
法老王被称为行走在人间的神明,此刻希多尔却觉得也许行走在人间的神明不止一位。
我确实有些崇拜他了,希多尔继续想着。
一开始是因为赫因的容貌实在太过圣洁,眼睛也太过干净,才对他生出了兴趣。
不过现在希多尔改变了主意。
“赫因。”希多尔喊道。
赫因听到呼唤,转过了头,嘴边沾上的面包屑让他看上去有些可爱。
希多尔说:“叫我的名字。”
“希多尔?”赫因有些不解。
“全名。”希多尔说。
“希多尔?图塔伊什那什。”赫因如他所愿了。
希多尔愉悦地笑了起来。
古埃及神话中,名字是一种咒语,知道神明的名字便可以驱使神明。
如果他们两个都是神明,希多尔觉得自己应该是甘拜下风的。
……
第二天,希多尔从朝会回来,给赫因带了一件礼物。
一副黄金的臂钏和手镯。
它们的工艺十分精细,上面镂空的图案是蝴蝶和花卉,尺寸正合适赫因。
更难得的是,这副首饰虽然图案精细到有些吹毛求疵了,但是表面十分光滑,并不会磨疼赫因。
“这太贵重了。”赫因拒绝。
“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违抗法老王的后果。”希多尔吓唬他道。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了。”赫因的话语声音很低,带着一丝委屈——明明他们昨晚那么高兴。
希多尔挑了挑眉,不容拒绝地将首饰戴在了赫因的身上。
接着希多尔道:“这次你总不至于蝴蝶放走了。”
赫因脸开始发烫——他昨晚过得很快乐,都想不起这回事了,可是希多尔竟然还记着。
“赫因。”希多尔唤着赫因的名字。
“啊?”赫因应声。
“这些东西你不用放在心上,”希多尔道,“不喜欢也可以丢掉,法老王的财富你无法想象,当他决心宠爱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就会成为埃及最尊贵的人。”
“赫因,”希多尔专注地看着赫因,“你说得不对,我们并不是朋友,我毕竟是法老王,如果硬要给我们的关系一个定义,你是我的猫。”
赫因脸又开始发烫。
不同于现代的猫只是一种宠物,在古埃及,人们很重视猫,把猫当成家庭的一份子,如果乞丐有一只猫,人们甚至会为了猫而施舍乞丐。
相邻两户人家因为猫打架而彼此仇视的例子也并不罕见。
所以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你是我的猫”这样的话,在现代是一种调侃和羞辱,在古埃及却无异于“我十分重视你,你是我无可取代的家人”。
“你的脸好烫。”希多尔屈起手指蹭了一下赫因的面颊,低笑了一声。
赫因把手推在了希多尔脸上,结果发现希多尔脸上的温度并没有什么变化,于是用了点力,和真的猫用爪子推拒主人一般无二。
……
法老王头戴象征上下埃及统一的双王冠坐在高位之上,他的一只胳膊用于支撑下颚,另一只放在腿上,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但是放在腿上的那只手的手指正一下一下地轻点着,节奏缓慢,透出一股子闲适慵懒。
希多尔·图塔伊什那什治下的臣子每天出门之前都会和家人告别,因为这位法老王的脾气十分阴晴不定,谁也不知道朝会结束之后自己还能不能回家。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针对于法老王的察言观色十分有必要,尽管他们有时候并不能看出来法老王的喜怒。
他可能会很高兴地下令将人杀掉,有时候嘴角明明带着不虞的弧度,却对某位臣子施加奖赏。
不过今天是个人都能看出法老王心情不错——一直到某个臣子提到下埃及的治理。
俗话说“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法老王确实骁勇善战,可是被收复的下埃及的子民和奴隶不这么想,他们只知道法老王的军队破坏了他们原本平静的生活。
于是就会有暴动出现。
而这种“被破坏了原本平静的生活”的想法往往要经过好几代才能消失。
那位臣子的想法正是给予下埃及一定的宽容政策用以平息暴动。
于是显而易见的,这种挑战权威的提议让他的脑袋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与他同一派的臣子的血也很快流上了台阶。
莫纳丝就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悄悄派人去找了赫因。
赫因正坐在王廷的花园里抚摸希多尔送他的礼物——他很喜欢,但是对于佩戴首饰还是不太习惯,因此仅限于抚摸把玩。
“王杀了很多大臣,只有你可以阻止他,”莫纳丝的侍从传话道,“不必怀疑自己对于王的影响力,大家都在等你救命,越快越好!”
莫纳丝见过少年放走蝴蝶,因而深知少年的善良,她卑鄙地利用了这一点,但是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赫因只能和侍从一路奔跑到朝会所在的宫殿。
希多尔在见到他的时候眉目间的戾气无法忽视地针对向了莫纳丝,但在后者的瑟瑟发抖中,他还是伸手召唤,要赫因到他身边去。
现在的朝会宫殿遍地血液,法老王的神色也那么可怕,莫纳丝的心一寸寸坠了下去——这次她太鲁莽了,她根本不知道少年会不会害怕到转头就跑。
如果那样,恐怕今天在场的人都会死吧。
尤其是她,或许会以一种十分惨烈的方式死去。
只不过让她庆幸的是,赫因没有逃跑,尽管他确实很害怕。
生长在和平年代的赫因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血腥味不停地钻入他的感官,让他浑身都冒了冷汗,甚至微微发抖。
但他还是小心翼翼地避开了血迹,走到了希多尔的身边。
被后者握住手腕的时候,赫因仿佛脱了力,腿一软差点跌在地上,好在法老王将他抱坐在了自己的腿上,没让他跌倒。
“很害怕?”抚摸着赫因的脊背,希多尔询问着。
“嗯。”赫因闷闷道。
“他们都很愚蠢,死有余辜,”希多尔继续安抚,“就算让没有经验的你来回答我的问题,也会比他们更强。”
“可是他们会觉得你是暴君。”
赫因的话叫希多尔笑了。
“你在担心我吗?”他说。
“希多尔,你不要再这么肆意杀人了好不好?”在此之前,赫因听说过希多尔每天都会处死人,但他从没见过,今天看见才知道,遍地鲜血是多么恐怖。
也许这些臣子触怒了法老王的威严,又或者犯下了其他的什么重罪,可总不至于让人直接血染大殿,还是有很多处罚的方式的,又或者,起码有一个体面点的死法,就算是上断头台起码还得让人吃顿饱饭呢。
“王不需要名声,但是王需要威严。”希多尔没有答应。
“希多尔,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大家都在欢呼,场面很热闹,”宫殿里,赫因的声音很小,但是微弱的声音却悬着在场所有人的命,“你给埃及带来了胜利,大家都很爱戴你,那时候你也很威严。”
“就算你当街把我掳走了,虽然很不愿意承认,”赫因缓缓道,“但是大家也没有对你产生不满,他们都和看笑话一样,当然,笑话的是我,他们都以为法老王铁树开花了,心里很高兴。”
“希多尔,你善于征战,但你不可能对待所有人都像是对待士兵一样,你是埃及所有人的王,是他们的父亲,”赫因伸手揽住了希多尔,手指抚摸他黑色的头发,“你是希望你的孩子一见到你就吓得发抖,还是希望你的孩子爱着你,尊敬你呢?”
“你这话倒像是他们的母亲。”希多尔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
“不要岔开话题!”赫因不满道。
“你是窝里横吗?”希多尔好笑,“明明很害怕,都在发抖,对我还敢这个态度。”
“才不是!”赫因瞪他。
“我就说他们愚蠢,就算是你也知道怎么说服我。”希多尔完全忽略了自己对待赫因和对待大臣的态度根本不一样这回事,他夸奖似的慢慢拍了拍赫因的背,然后挥手示意在场的人离开。
接着他抱孩子一样把赫因抱坐在自己臂弯上:“饿不饿?”
说着,他还贴着赫因的肚子听了一下。
“走吧,我们去吃东西。”
法老王的怒火就这么平息了下去。
莫纳丝走出宫殿,腿一软跌倒在地——“好险。”
但是她确实赌对了。
“确实好险。”莫纳丝的同僚伸手扶她。
“诺安,我要是像你一样一直这么傻就好了。”他们说的好险根本不是一回事。
诺安瞪了她一眼:“但愿你能一直这么说话。”
“你还要爬到我头上不成?”如果是以前,这种可能不是没有,但是今天她已经活了下来,那估计诺安的地位这辈子都赶不上她了。
莫纳丝勾起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转身离开。
……
另一边,被抱着的赫因推搡希多尔:“你…你放我下去!”
“刚刚我让你坐在我腿上的时候你也并没有拒绝我,”希多尔拍拍他的后腰,“安分些。”
赫因辩解:“我刚刚那是!”
“我知道,你太害怕了。”希多尔的嗓音听上去有些愉悦。
赫因一噎,想说些什么,却无从辩驳。
“让你看见鲜血的事情很抱歉,”等回到了寝殿,希多尔把人放在地上,见他站稳当了才开口道,“但恰恰因为这个,赫因,你让我刮目相看。”
“临危不乱,还能说服我,赫因,你有管理政事的天赋。”希多尔这么说道。
赫因微微睁大了眼睛。
“你善良仁慈,却不因此而优柔寡断,”希多尔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如果你是图塔伊什那什的子嗣,恐怕我会成为你的拥趸。”
“你在说什么胡话?”赫因不可思议,“你是法老王啊。”
“法老王从不说谎,”希多尔牵起他的手,“明天开始,和我一起去朝会。”
“我,我不行的!”赫因紧张起来,别说管理什么政务了,在现代的时候他甚至连大学都没上过呢!
“你可以不相信自己,”作为法老王,希多尔的声音带着十足的自信和狂妄,“但你永远可以相信希多尔·图塔伊什那什。”
赫因说不出话来。
希多尔双手捧起了他的下巴,垂眸和他对视,似乎要把眼里的笃定传递给赫因:“不要那么紧张,法老王可是你的后盾,你这幅样子,有些侮辱我。”
赫因偏开头:“我,我以前从没干过这种事情,我只在神庙待过几年,我……”
“朝会上很大一部分大臣都曾在神庙学习,”希多尔淡淡道,“法老王是行走在人间的神明,他的大臣当然不会只是贵族。”
赫因还要说些什么,被希多尔打断了:“好了,我们不要再讨论这件已经决定的事情,该吃饭了。”
“你怎么这么霸道。”赫因嗫嚅了一声。
“因为我是个暴君。”希多尔道。
赫因不敢接话,因为他心虚,希多尔之所以这么说,肯定是知道他私底下这么抱怨过。
希多尔撩起赫因一缕发丝,看他心虚的小模样,揶揄地笑着,心情很好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来不久前还一怒之下在大殿杀了那么大臣。
与此同时,侍从们将膳食送到了。
在一个盆里洗了手,希多尔还帮赫因擦干:“用饭吧。”
赫因有些犹豫——本来他的确该饿了,但是刚刚见过的血腥又在脑海里回荡。
他差点还没吃就要吐。
希多尔没有勉强他,叫他去休息。
赫因白着脸点点头,简单洗漱后躺到了床上。
希多尔给他盖了被子,然后也洗漱上了床。
他们自从出去玩之后就在一张床上睡了,只是睡在不同的被窝,然而这次希多尔却把另外一条被子丢下了床,把赫因抱在了怀里。
赫因僵了一下,可是希多尔缓慢地拍他的背,他就不受控制地放松了。
“赫因,你是小孩子。”希多尔声音很小,但是拍赫因背的动作却没有停下。
见到一点血腥都要人抱在怀里哄。
赫因将脸埋进了枕头里。
希多尔笑出了气音——法老王从没有哄过谁,但是这件事情怎么就让他这么愉悦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