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起身来拎着袍子弹了一下,他偏头随手挥了挥。
分明是一副忍耐我的模样,又为什么要委屈自己跟我一个车厢呢?
我把发辫解开重新梳理,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目光落在他放在书面的手上,有些时候人不自觉的行为总能反映出些心思,比方说他现在,单是看着他那手指下意识摸索书目的动作就知道了,他眼下是有些纠结的。
布莱克家的人一定要人先给梯子才会顺势而下,我总结出来了。
我很好奇我要是一直闷着不吭声他到底能不能憋得住?
就是醒了之后会觉得有些口渴,我眨着眼心里默数三下,他要是不开口,那我就去买水喝了。
从包里摸出些西可,我转身正要开门,就听到他说——“你要去哪里?”
我回头看了看他,面色大约是有些不耐烦的,“买水,怎么,需要你同意吗?”
他抿着唇,可能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跟他日常的人情交际来往是截然不同的模式,拧着脸,别扭到身体都微微动弹了两下。
我拉开门,那两个小家伙乖乖站在门口,小动物似的惊慌地看向我,“呃,你,你好。”
我放柔了声音,“你们是一年级新生吗?”
他们同步点头,“是的,学,学姐。”
“我看起来很吓人吗?”怎么这反应?
他们摇头,其中一个偏头看了看车厢里面,他小心地回正,眨着眼睛指了指里头,小声说:“是刚才有两个哥哥过来过,他们差点吵起来。”
两个哥哥?
“好像是在找你。”另一个也说到。
“哦,”那大概是西里斯跟詹姆斯吧?“我有些口渴,你们能帮我去买瓶水喝吗?剩下的钱,请你们吃零食。”
他们对视一眼,有点赚到了的雀跃,“好的。”
他们商量着小跑着去找售货女巫了,我这才回身重新拉上门。
“说吧,你有什么事?”没在斯莱特林的车厢待着,反而跑到这个僻静的角落来,看起来是专门在蹲我。
“你真的很擅长收揽人心,拉米雷斯小姐。”
“有吗?”我反问一句,“哇,我还以为真诚才是做人第一守则呢,没想到这就叫收揽人心吗?”
“唉,您太过奖啦小布莱克先生。”我虚假地客套着坐下,平静的目光对上他同样平静的面容,有进步,既往两三次会面他多少会泄露点真正的情绪,换句话说,我能明显感觉到他被我惹生气了。
“阿尔法德跟西里斯,这个暑假,告诉了我一些事。”他看我一眼又移开,“结合这个暑假里西里斯的某些举动跟特别的出格的言语…”
啊,出格的言语,好吧,确实出格。
他顿了一下后接着说:“我不得不猜测,也许这些影响背后有着你的影子?”
我皱了皱眉,因为他的措辞,于是睁大了眼睛看向他,企图令他明白我的真诚,“哇,这话说的,我可丝毫没有控制你哥哥的想法啊。”
“我没有那种,鼓动人心的天赋。”
我意有所指地看了看他,他霎时间面部表情就变得极为僵硬了,咬了咬牙,暂时是强撑着。
“你对你的猜测,有几分把握?”他问。
“哦,没有把握。”我回答,“毕竟现在一个传承物都没在手上。”
从物证上来看,的确是缺少实际的能把里德尔制作魂器这件事给钉死的证明,“但他是个杀人犯这一点是确认无误的,呃,如果你仍旧有所怀疑,不如让你姐姐问问他?”
他面容有些薄怒,蹭地站起身来,“你到底知道你是在谋划并且挑衅一些,非常危险的事物吗?”
“我知道啊。”我挑眉看向他,“问题是你知道吗?”
“还是你明明有所动摇了,却还是不得不接受?”
“啊,我对你们家族的站位什么的并不十分感兴趣,继承人的觉悟之类的,我是无法理解的。”
“你,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似乎有些激动,手掌捏着那本书微微颤动着,“你什么也不知道,拉米雷斯,你凭什么对我的家族,以及我本人,我们的决定,指手画脚?!”
我给四周加了一道闭耳塞听,“冷静一点,小布莱克先生,这里虽然偏僻,但也不是没有其他人存在。”
“我不希望学校里传出些你我都不愿意听见的绯闻。”
“我怕你妈妈到时候给我寄来一封吼叫信啊。”
见他冷静了,我才接着说:“唉,怎么说呢?这个世界没有真正能感同身受的两个个体。”
“所以你的纠结跟苦闷又或者痛苦,我无法跟你一样有所体会。”
“我不是你,对不对?西里斯也不是你,对不对?”
“所以你说得对,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我有且只清楚一件事,他不能达成他的野望,也不可以达成他的野望,嗯对,就是里德尔先生。”
“哦你可别这么看着我,我们身份不一样。”我摊了摊手,“我不接受他所规划的或者描述给你们听的世界。”
“如果你接受了,并且在已经知道了他真面目的基础上接受了。”
“那就当做这是我们唯一一次开诚布公的交谈吧。”
他半眯着眼睛审视我,不发一语。
我深吸一口气后缓缓吐出,“未来可能会有场战争,又或者没有,但从人类历史这种螺旋式上升发展的时间线来看,大概率是会有的。”
“哦,如果你想着一场比较温和的’变革’,不管他是怎么跟你们说的吧。”
“那是不可能的。”
“因为他本身就不是一个温和的人。”我朝他比了个四,“没毕业的时候就杀了四个人了,他怎么可能是温和的?”
“在我看来,他是可怕的,聪明的,隐忍的,为了达成目标或许可以忍耐到极致,然而一旦他强大了,掌权了,他还会忍耐吗?”
“他当然不会,他杀了三个里德尔,还巧妙地让他舅舅背锅了,这还仅仅只是在他魔法有所深耕的基础之上,他还没掌权呢。”
“这是多可怕的一个人啊?心思重得像深渊,冷漠到无法体会到生命的温度,狂放残忍的同时又极其的细致。”
“未来他如果真的掌权了,那将是令人窒息的。”
“我不想生活在那样的世界,我也不希望我的朋友们生活在那样的世界,玛丽现在已经感到害怕了,她是个非常非常热爱生活的麻瓜巫师,我不希望我的朋友在未来某一天遭遇那种类似于’种族歼灭’的事件。”
他嘴唇微动,似乎是想反驳,但我没给他这个机会。
“小布莱克先生,你告诉我,黑巫师有多少能够保持清醒?海尔波那么臭名昭著仅仅是因为他是个黑魔法专家吗?格林德沃在欧洲大陆的称谓似乎也更多是疯子?”
他沉默,只是生硬地梗着脖子。
“如果真的有,那么我们的教材不会更偏向于白魔法,对吗?”
“我记得埃里克教授说过这么一句话,他说——人,会被黑魔法表现出的强大所吸引,但更多人是被吞噬。”
“我不是宗教里常说的那种被选中的人,我相信大多数人都不是。”
“所以,里德尔先生怎么能确定自己不会被吞噬呢?”
“我不觉得他可以保持理智清醒。”
“未来也不会觉得,他能够体会到生命的温度。”
“所以,我会对抗的。”
“他的秘密,我能找到的,我就会找到。”
“好了,我表述完了,现在请你发表你的看法。”
我对他做了一个请坐的姿势。
但他却半天没动弹,只有胸膛起伏的幅度昭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目前还没有摆脱婴儿脸的困境,两侧面颊比起西里斯要圆润一些,但面色是苍白的,配上他此刻肃穆的表情,以及微微扬起的下巴,老实说会有一点强做大人的违和感。
纤长的睫毛遮住他部分目光,也适当地遮掩了几分外漏的情绪,他冷静地发问:“那么,请问拉米雷斯小姐,你所向往的世界又是什么样?”
“开放,包容的巫师世界。”在这一点上我没有半分犹豫,并不是我预料到他的问题,而是我真心地认为只有那样巫师世界才能继续存续下去,“而不是一味固执地守旧,甚至是偏执地认为自己高人一等,看不见普通人的世界的发展以及闪光点。”
“所以,你更倾向于废除《保密法》?”他眉眼间有些试探,“那么告诉我,你对格林德沃有什么看法?”
“我对他没有看法,因为了解得不多,没有一个比较合适的人物侧写?”
“人物侧写?”
“就是从人物已知的犯罪行径中揣摩出他本人的性格以及做事行为倾向。”
“但从他在几乎全欧洲大陆的活动来看,他本人煽动的能力以及令人向往的能力会比里德尔先生高出一截。”
“说起废除《保密法》,”这时门口玻璃上出现了好几个人影,那两个小孩,以及对比之下显得有些分外高大的西里斯跟詹姆斯。
西里斯锐利的目光就在我跟小布莱克先生之间游移,尤其看向后者时还有些微的恼火情绪。
而詹姆斯,他正扬着那种喜悦的笑意,他站得比西里斯靠前,整个人几乎都快压到了玻璃上,他一只手握着一杯水,另一只手贴在玻璃上敲了敲,过于贴近的面容使得玻璃上粘上了一些白雾水汽,将他嘴唇之间张合的那句‘索妮娅’给模糊掉了。
我起身过去开门,同时回身看向小布莱克。
“我不认为《保密法》的废止,是仅凭巫师一方就可以达成的,”我笑着说,“首相政府不需要考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