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祈祷生效了,也许是其他不知名的原因。
克莱尔在提出自己的要求之后,管家得到了什么人的指示,带她穿过迷宫般的城主府(即使是摧毁了图书馆的那场地震也没能将之完全摧毁),来到了一处清幽的花园。
花园里开着知名的、不知名的花朵,克莱尔并不总是认识。但在这些花香的包裹下,她奇异地感到一阵安心。
这段时间心头萦绕着的,得知勇士生命进入倒计时后的担忧,遍查资料始终无果的焦虑,身边人无一看好且愿意伸出援手的委屈。全都像是镜台之上的尘埃,被轻轻擦拭而过。
克莱尔一步一步地、小心谨慎地绕过花海,进入亭子中央。那里有一个身着黑纱的身影在背对她等待。
克莱尔记性不错,因此认出那是和她做过一段时间同学的城主女儿。
她比起几年前看起来更清减、哀伤了。但五官仍带着说不出来的韵味,让克莱尔这个从小被夸赞到大的家伙都一阵自卑。
但一想到勇士那如海一般的眼,克莱尔心中又生出无限勇气来,将自己所遇到的窘境倾诉出来,想要得到一些帮助。说话时,她不自觉地放轻了音量。
“你也喜欢来到我们尼克滨城的这位勇士?”
城主的女儿说话声轻轻柔柔,像是一阵风就会将她吹散似的。
克莱尔坚定地点了点头。
城主女儿笑笑,轻声道:“我可以帮你。但能否成功,我不能保证。”
克莱尔感激不尽,用了一组最繁杂的礼仪动作来表示自己的感谢。城主女儿始终一派云淡风轻,不知有没有放在心上。
临走时,她叫住了克莱尔:“我觉得你应该打理一下自身形象了。后面有个浴池,我让管家带你过去吧。”
克莱尔于是洗了自她出生起的第二次澡。
这次澡洗得可真是富裕啊。
她奢侈地用了一盆又一盆的清水——这些可都是直接能够入口饮用的。浴池边,还有新的散发着花香气的香皂,以及一些克莱尔也认不出用途的瓶瓶罐罐。
她闭着眼,仔仔细细地将自己搓洗干净。最后好不容易从浴池里出来时,感觉整个人都轻了几斤。
克莱尔很快就知道了城主女儿所能提供的帮助是什么:她安排人雇佣了许多人手保护勇士。形影不离。
灾难蔓延在城池内的一段时间,往往都是这里的居民最不好过的一段时间。
不能工作、不能生产劳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存粮耗空。
有存粮的人家还好,但存粮不多的,此时多半无计可施。
城主女儿派人出手雇佣而来的,就是后者。很便宜,甚至比不上她父亲平时一个星期的薪水。
克莱尔说不上来看着那些人每时每刻用生命将勇士周围的危险排除时,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在她从小到大所受到的教育中,她可是一直明白,勇士就是为在灾难发生时拯救他们而生的。
一向睡眠质量良好的她自第一日起,就开始失眠了。
午夜梦回之时,她能感觉到自己做了梦,但不清楚是什么梦,只余心悸。
勇士每日遭受到的意外频率开始加大,城主女儿安排的人不得不多次进行雇佣。
但越到后期,灾难结束的时间点越是将近,愿意被雇佣的人也就越少。
城主的女儿没多说什么,只是加大了价码。克莱尔一直心惊胆战等待着的,来自城主的诘难,也始终未曾到来。
甚至她的父亲,也都收到了城主特意奖励的一些物资。
在这样的压力之下,克莱尔的医术却开始突飞猛进。她受到的夸赞越来越多,但嘴角的笑容却越来越少。
距离灾难离开还有一周,勇士不愿意再让人跟从保护了。
他这么说:“我本就承着拯救人类的使命而来,如今由于贪念作祟,却没能发挥出自己最大的作用,是我的失职。”
克莱尔看到他那承装了一汪大海的眼眸微微波动:“就让我发挥最大的作用,不必再派人来保护我了。”
她的泪似珍珠般滚落下来。
勇士作出决定的第二天,城主的女儿亲自过来了。
她面上仍旧云淡风轻,但克莱尔却觉得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和克莱尔不同,城主的女儿有着如同新制作的、精致干净如同玩偶般的面孔。她来之前可能是刻意打扮过了,即使仍旧一身黑衣,却仍显容光焕发。
她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连续穿了好几天没来得及洗,黑一片灰一片,还有难看的污渍和黏着;
她摸摸自己的脸蛋:由于忙于在病人身侧打转,它色泽暗淡,甚至还有几个小疙瘩,脸颊两侧垂下的发丝带着分叉,看上去如同廉价的劣质品;
她张开自己的纤手:它不算洁白细腻,上面横躺着好几道难看的疤痕,那是由于她操作不熟练造成的。
克莱尔难得地生出一种自卑来。
她就是以如此形象和勇士相处了这么些日子?
她看到城主的女儿凝望着勇士的眼眸,脸上是克莱尔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有怀恋喜悦、有眷眷不舍、有浓稠怨恨、有……
但勇士却没有看她——克莱尔甚至怀疑,他眼底是否放下过城主的女儿。
城主女儿的视线过于灼热,勇士越过城主女儿身侧时,克莱尔几乎以为,她会趁机上去给勇士一个拥抱。
但终是没有。
勇士抱住了她,那双湛蓝色的、似海波的眸子里,满满地承装的都是她。
不够好看的她。
克莱尔心中一涩,把脑袋埋进了勇士的胸膛,随后他胸前的布料就被濡湿了。
他们的拥抱长达数十分钟,最终还是克莱尔腹中的一声哀鸣打破了这份祥和。
勇士笑笑,是那种他惯有的、爽朗大方的笑容:“走吧,我们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