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尔有个小本子,上面记载着她从小到大所做过的所有的梦境。
荒诞的、迤逦的、压抑的、欢快的,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她不常常做梦,因此十多年了,本子还有着大片大片的空白。
而自从被勇士从废墟之中救出之后,她就开始频频做同一类型的梦。
梦里他和她有过共同的欢笑、隐秘的争吵、欣喜与分歧、愤懑与哀伤,他们一起看过魏巍的湛蓝天空,踏过如云如浪般的广袤大漠,甚至还一同来到过一片无边无际的泼墨之海。
——在那里,克莱尔洗了今生最畅快的一次澡,直到肌肤变得像城主女儿那样散发着淡淡的草木香气,才选择罢手。
克莱尔的成绩在班上一向名列前茅,尤其是急救与医疗方面,做得格外优秀。
她被救出,经历短暂的休息之后,就被安排在救援人员的位置之上,为伤者和生者尽一份力。
克莱尔每日紧张繁重的工作间,唯一的点缀和亮色就是没过多久就会因为伤势而被送来的勇士。
勇士的伤势自然是要用最好的医生。克莱尔就主动请缨,在医生身侧打下手。
她领悟得很快,没多久就足以独当一面。但仍然谦逊地跟在这医师身侧。
在她的极力争取之下,勇士受过治疗后的恢复全部被她接了手。二者间终于开始有了更多的交流。
勇士有一双湛蓝色的眼睛,克莱尔常常将它想象成书里描述过的海水。
他们会天南海北地畅聊,勇士讲沙漠里白日滚烫的温度,讲草场上筑巢的鸟儿,讲白云悠悠然穿过的竹林与花海。
他那灰褐色的头发、白皙干净的肌肤和举手投足间展露出的淡定从容,都让克莱尔心醉不已。
她也同他讲,讲自己在尼克滨城度过的秋冬春夏,讲升入高等学府后穿着新靴子新衣服招摇过市时无意中碰到的一只小狗,讲自己如何巧妙地在无水的情况下将课桌清理干净。
她讲到一半,往往就在勇士的注视下收了声,呆呆地凝望着他的面孔发呆。
每当此时,勇士就会适时发出自己的疑问。问得大都是一些小细节,比如新靴子是什么颜色款式、是否会令穿着者感到不适之类。
克莱尔就红着脸把话题接续下去。
地震的周期渐渐逼近尾声,二人间的关系也突飞猛进。
克莱尔又开始做新类型的梦。这次却统统是狰狞又恐怖的噩梦。
梦里有神秘的黑袍身影追逐她的勇士,她心急如焚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黑袍身影追上,一分为二。
克莱尔知道,这种梦境折射出了自己的担忧。
像是老天不长眼开的玩笑,在有记载的历史上,所有帮助人们度过天灾人祸的勇士最终都没能存活下去。
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博学者有鲁莽者。死因或是出于意外,或是在于未平息的灾难余波,又或是由于没能成型的阴谋。
宛如诅咒。
表面上,她强压着自己的恐慌,每日仍然维持着原本的状态和勇士相处。
但私下里,她已经就这个问题,和自己所有可以求助的长辈都骚扰了一遍。
她的父亲砸吧着一根卷烟——这是她长大后,他才拾起来的习惯,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摆手,要她不要异想天开。
她在学府内关系很好的几位老师委婉劝说,不要在一个注定了结局的人身上投入太多精力。若她执意如此,也要尽享此时此刻的欢愉,不要谋划以后。
把她招收进图书馆的上级说,勇士和她之间没有日后,也常常在灾难的尾期死于非命,要她做好准备。
那个给了她许多指点的医生也说,勇士没有繁衍后代的能力,也少有和人结合者,她前途远大,可以年少贪欢,但不可以过于执迷。
克莱尔转悠一圈,但没能得到任何支持和帮助。
——所有人都很感激勇士,他有效地避免了尼克滨城大多数居民的伤亡,但也仅此而已。
那是他身来便肩负着的使命。这使命在二者之间画下了一道深刻而又剧烈的鸿沟。将勇士和其他人拆分成了不同的两个物种。
克莱尔在图书馆内寻找线索和前例,在上了年纪的老人嘴里听取故事,在幼童奇思妙想的话语里捕捉灵感。
找来找去,她把目光锁定在了城主的女儿身上。
尼克滨城的城主存在感不是很强,但如若细细留意,就会发现他们的踪迹无所不在。
贩卖水源、加工食物、组织种田……
尼克滨城被划分成一块一块细细密密的田地,在城主的手中深耕细耘。
然后,再分配给城内众人足以让他们生存下去的一份资源,强化自身的统治。
他们极少亲自和城内普通居民接触,所有的一切都是由城主府内雇佣的人手出面完成。城主对待这些雇员极其大方。
克莱尔的父亲就是常年受到城主府雇佣的人员之一。
靠着这些薪资,他不但将自己和女儿好好地养大,供她读了所有等级的学府,还有余裕再攒出一些钱来应急。
尼克滨城地震结束的周期一点一点慢慢到来,勇士已经询问了好几次克莱尔焦虑担忧的原因了。她一直没有说。
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能做的努力都做了。
如果说尼克滨城哪里还有有可能拯救勇士的方法的话,只可能藏在城主府里。
克莱尔环抱着最后的期颐,哀求着父亲帮她引荐了城主府的管家。
她心里紧张地祈祷着。
城主的女儿曾经和她做过一段时间的同学,虽然没有说过话,但就算是看在她的面子上,城主都会帮帮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