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里突然吹来了一阵温柔的春风,吹起了羽阳没有盘起的几缕发丝,吹过她惊讶的目光,也吹过夜风比春日还要温暖和煦的眼眸。
羽阳一直以为夜风早已经忘了他说过会等着她的承诺,以为这四年与他认认真真的交心最终只会是朋友,她一直以为,夜风已经不再是那个夜风,所以她会失落,会在一次又一次被逼迫大婚时窘迫得像无处可逃的绵羊,她原以为,她将要如大臣们所说的那样,随便找个名册上的人物,把她的婚姻当成任务,像牲畜一样诞下后代,一点也不许她顺从自己的内心。
她与夜风,这四年间像是至交的好友一样互相了解彼此,像战友一样彼此照应着面对这个国家一场又一场的风波,他们什么都有,却唯独还没有情人一般无法控制的悸动,可当群臣逼迫她大婚而夜风没有回应时,那种失落的心情告诉她,她的心中,已经做出了选择。
羽阳觉得鼻头有些酸楚,她摇了摇头,说:“我以为只有我在等你……原来,你也在等我。”
夜风早已经从泠天的口中知晓了羽阳的心意,此刻自然不同她那样惊讶,但此时当面看着她告诉自己她的期盼,他突然觉得那空虚了数年的心突然有了实感。
这四年来,他们从未牵过彼此的手,连拥抱都像是朋友,夜风已经习惯了对她的小心翼翼,但此时他却有了从未有过的勇气。
他拉住了羽阳的手,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怀中,紧紧地将她抱住,轻轻贴着她的侧脸,闭上了眼睛,静静倾听着她的心跳,只有这样,只有听着她悸动的节奏,他才能说服自己不再犹豫,说服自己拥有更大的勇气,在未来的日子,以她的夫君的身份,慢慢得到她那完整的一颗心。
羽阳的心跳很快,她感受着夜风那即使将她紧紧抱住也还是那般温柔的怀抱,她好想知道现在的他是什么样的表情,是紧张,是喜悦,还是珍惜?她的手试着轻轻环住了他的腰身,轻轻蹭着他那柔软的侧脸,嗅着他身上那勾动她心弦的淡淡香气,轻声告诉他:“我一直在等你。”
夜风伸手抚着她的头,轻声告诉她:“对不起,让你不安了。”
羽阳摇了摇头,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说:“因为不安过,才知道自己害怕失去。夜风,我是不是在未来的每一天都能见到你了?”
夜风很是惊讶,但一想到她也是如此期待着与他相守,他的眼眶湿润了几分,他轻声应道:“嗯,我会一直,一直,一直在你的身边。”
他们仍是拥抱着,即使答应了对方相守一生,却仍是那样小心翼翼,只是拥抱,只是感受对方的心跳。未来的他们会如何?会不会疯狂地爱上对方?还是以后也是如此,只会是朋友般的依赖?
他们不知道,但他们知道,此刻的相拥,此刻的决心,那是心的选择。
数日之后,朝会上的风波也平静了一些,羽阳照常那样在叶归殿与心胜宫中忙碌着,夜风也是一样,像是无事发生一般,唯一不同的是,他仿佛比平日更加认真更加忙碌。
终于,时间到了朝会的那一日,一大早,夜空正匆忙地准备出发到矢雨城,刚走出门就被夜风叫住了。
“小空。”
夜空又是着急出发,又怕哥哥有什么要事,只能是心急地问:“哥哥怎么啦?快说快说,我要迟到了!”
夜风见她如此着急,噗哧一笑,说:“没事,明日开始就不需要赶着去矢雨城了。”
“嗯?”
夜风说:“你去就是了,以后就要拜托你了,小空。”
夜空一头雾水,但又着急要走,只能是挥挥手留下一句:“好了好了!不和你说了我先走了!”
看着夜空穿着军装跑走的模样,夜风淡淡笑着,明日开始就要渐渐将族长的重担交给她了,他仍还是那样于心不忍。
夜空紧赶慢赶,总算在羽阳离开心胜宫前赶到了她身边,而羽阳一见到她就笑着说:“最后一日,居然差点迟到。”
“嗯?”夜空仍是不解,而羽阳并不解释,只是带着淡淡的笑容,朝着叶归殿走去,很有精神地说了句:“走吧!”
一整个早晨的朝会过去,今日没有人敢再提一句大婚的事,就这么平常地度过了一整个早上,眼看着朝会就要结束了,没有人再提出什么,然而羽阳却是坐在王座上,只是看着大家,并没有要散朝的意思。
大家都有些紧张,不知道女王陛下是不是要斥责上一周所发生的事情,猜测着可能的种种理由。
一会儿后,女王陛下开口了,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唤道:“铭泽大人。”
铭泽一愣,心想着他今日已经算是低调了,难道羽阳仍要清算上周的事?他惴惴不安地上前应道:“臣在。”
“本王与夜风公爵已商议完毕,本王与夜风公爵将在十一月大婚,具体在哪一日,如何决定日期,皓月城与矢雨城如何准备,这便是你的工作了。”
话音刚落,整个叶归殿都沸腾了,庆宁夫人惊讶地皱起了眉头,一会儿才提声行礼道:“恭贺陛下。”
众人这也才反应过来,赶紧跟着庆宁夫人行大礼齐声贺道:“恭贺陛下!”
众人都跪下后,铭泽才慌乱地上前,有些激动地答应道:“是,陛下,臣必将竭尽全力,给予陛下与公爵大人一场盛大的婚礼。”
“不许铺张,一切从简,明白么?”
“是!”
“另外。”羽阳看向了身边惊讶地合不上嘴的夜空,笑着命道,“御卫队副官夜空听命。”
夜空看向了群臣,与人群中眉头紧锁的允深对视了一眼,顾不上用眼神交流什么便忙走到最前,行了军礼。
“伏芝夜空,即日起与你哥哥好好学习族长之事,十月左右,你将承袭伏芝一族族长之位,御卫队副官一职,你便到今日为止吧。”
夜空仍没有反应过来,只能是答应道:“是……”
万亭国的女王陛下就要大婚了,在朝会上宣布了这样的大事,百官们不用一日的时间便将这喜事传遍了浊立城。
而还在忙碌着矢雨城防卫之事的泠天,直到午后回到屯所见他们热闹沸腾,这才好奇地问:“你们在闹什么?”
有几名御卫是知道泠天与羽阳的过往的,他们沉默不语,几个不知情地人兴奋地上前告诉泠天:“队长,夜风公爵大人要与陛下大婚了!”
泠天一愣,随后挤出微笑说:“是么,陛下……什么时候答应的?”
“刚刚朝会上陛下亲自宣布的,您不知道么?”
“原来如此。”泠天随口回答了一下,随后在屯所里转了转,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便启程朝着瑞安城回去了。
那几个与泠天说话的人似乎发现了泠天不对劲的地方,看向了另外几个在一旁沉默不语的,他们摇了摇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那几人这才明白了几分。
泠天也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这么早回到瑞安城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不过此时的他一刻也不想在那热闹非凡的矢雨城里待着。他独自一人回到了瑞安城,拖着脚步走上了昱阁,走到了四楼的窗台前,跳上了那高高的窗台,就这么抱腿坐在了大大的一扇玻璃前,看着窗外的景色,只是这么发呆。
四年前答应了她要忘记他后,他没有再表露过一丝一毫对她的爱与关心,甚至没有再对她笑过,四年的日子,难熬得像是一辈子,她的确做到了承诺的那样,把际泠天三个字埋进了记忆的坟墓里,她看着泠天对她的冷漠,以为他已经彻底忘了她。
只有泠天自己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也曾试过彻底忘记她,去试着喜欢上其他人,试着去过不一样的人生,可无论如何,她就像扎根在他的心里一样,寸步不离地在他的脑海里,每一日都在用爱而不得的疼痛折磨着他。
马上,她就要成为别人的妻子了,那人不是其他人,而是他最信任,最在意,最依赖的挚友,伏芝夜风。可他却也矛盾地庆幸着,还好那人是他。
那日他去拜托夜风照顾她一辈子时,他以为他已经做好了准备,直到今日听到那样的喜讯,他才知道,原来他还是无法承受失去她的心痛。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这窗台坐了多久,不知为何,窗外的天色变黑了,这昱阁也是如此,黑黑的一片,只有窗外的月光微弱地照着,照出一片银白,照出月色的影子。
就在他仍愣愣看着窗外时,昱阁书房的灯突然被打开了。
泠天扭头一看,见是星哲,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说:“你来了?”
星哲没有说话,他面容严肃地走到泠天面前,问:“你就这么坐在这里一下午么?”
泠天一声苦笑,有气无力地回答:“不知道能去哪,这里还算能躲躲。”
“你在躲什么?”
泠天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星哲一声轻叹,跳上了窗台坐在他的对面,心疼且失落地说:“我原以为,你早就忘了羽阳了。”
“我演得不像吗?”
“像,但就是因为太像了,我才没有察觉。”
“能骗过大哥,想必也一定是骗过了羽阳。”
星哲摇了摇头,说:“她是真心喜欢夜风的,夜风也是。若你没有骗过她,我想……我认识的那个诺嘉羽阳,不是个一心二意的人。”
“还好……还好她信了。否则,我怕是要做万亭国的千古罪人了。”泠天说着,声音是那样低沉,连星哲都从未听过他如此说话,连咬字都变得无力,好像再也挤不出一点力气去假装坚强。
星哲心疼这样的他,可他却也做不了什么,他只能是劝着:“你该真的忘记她了,泠天。”
泠天一声苦笑,没有说话。
随后,这昱阁中只剩下无限的沉默。许久之后,星哲才开口对泠天说:“那日你似乎去了皓月城,如果我没有猜错,是你去劝说夜风与羽阳成婚的,对么?”
“嗯……”泠天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你心中明明不愿如此,可你还是鼓起了勇气,只为了给万亭国一个正确的王夫,给羽阳一个正确的未来,不是么?”
泠天没有说话。
星哲一声叹息,对泠天说:“人类是很矛盾的存在,当下有勇气做到的事情,却不一定能在勇气之后熬过那些长远的痛苦,就像选择了一条满是风暴的旅途,一时的勇气之后便是一路的艰难。但即使如此,能在那一瞬间走向这道旅途,那便是英雄了。”
话音刚落,星哲听到低着头的泠天发出了微弱的啜泣声,让星哲也红了眼眶,他上前搭着泠天的肩膀,对他说:“而你,选择了护着她一路天晴,自己去承受风雨,在我心里,你是羽阳的英雄,更是万亭的英雄。”
泠天哽咽着把头埋进了膝间,重复地念着:“我不想失去她……我不想失去她……我不想……我不……我不要……”
他终于能哭出来了——星哲松了口气。
让他哭一场吧,或许只有眼泪才是此时他最需要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