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荷花冷哼一声,将宋志平的手一把甩开,“爹娘,这俗话说,天底下没有又让马儿跑,又让马儿不吃草的话。”
“我们二房一家子,男丁整日累死累活,女娃在外头做工贴补家用,就连我也是里里外外地干活,整日没一刻歇着的时候。”
“可我们挣来的银钱,打下的粮食,都落不到我们嘴里。大房的人反而吃香喝辣,我们却整日地挨打受骂,这世间有这样的道理吗?”
钱荷花起初说得还有些结巴,很快就越说越流畅,宋红英伸出手握住了娘亲的手,感受到女儿无言的支持,钱荷花胸中顿时充满了勇气。
侯老太尖叫一声就从炕上跳了下来,预备上前厮打钱荷花。
“你这犯了七出的搅家精,我和老头子还没死呢,就撺掇着要分家。你要是想分家,行,先踩着我老婆子的尸体过去。”
侯老太不知哪来的利索劲头,冲到厨房拿出菜刀扔在堂屋的泥地上,歪着自己的脖子冲着钱荷花,头一下下撞在她的胸脯上,“想分家,来,照着老婆子这儿砍,砍死了我和你爹,就能遂了你的愿。”
宋志平吓得魂魄都快飞了,他一把上去抢过菜刀藏起来,“娘,你这是做什么?”
这套寻死觅活的把戏,钱荷花已经看腻了,每次家里有谁敢反抗侯老太时,她都会闹这一出,寻死觅活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
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出,这老婆子就是做做样子,连身上的油皮都不会破一点。
偏偏宋志平每次都急得不行,最后都是强压着那反抗的人给侯老太道歉。
“荷花,还不赶紧给娘认错”,宋志平的脸色黑压压的,虎着脸让钱荷花退让。
红英她娘今日不知是怎么了,平日里对娘不满意也只是私下里嘀咕两句,今日竟闹了起来。
钱荷花看着维护侯老太的宋志平很是失望,心里头拔凉拔凉的,“你们若是不愿意分家,我就去找里正,找宋家族老评评理,看看有没有这样偏袒一房的道理。”
“宋志平,你要是愿意在这搅和着和大房一起过也行,我同你和离,我带着红英单独出去过。”
宋志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哆嗦着嘴唇,一脸震惊的模样,“红英她娘,你说什么?”
钱荷花这次是铁了心要治一治宋志平,昂着头道,“我说的话你别装没听见,反正红英跟我走,我们母女离了男人,一样能过得痛快。”
钱荷花这话说得掷地有声,可实际上她心里头也没底,红英他爹平日里除了太听他娘的话,再没别的毛病了,愿意做事,人又勤快又老实。
平日里说话虽不好听,可还算知冷知热,知道体贴人。自己只生了红英一个女娃,他也没说什么。
若是换了其他男人,早就对自己婆娘拳脚相向了。
但这样搅和在一个锅里过日子,一家子养着大房懒货的日子,她不想再过下去了。
今日非得做出一个决断不可。
“我看你是吃了疯药了,今日说的话我就当没听到,你赶紧回房里去。”
宋志平气归气,可下意识还是维护着钱荷花。若是让这婆娘在堂屋再待下去,等会儿惹恼了爹娘,说不准就要罚跪挨打了。
钱荷花冷哼一声站起身来,“就三天,若是三天以后不分家,我就带着红英回娘家。”
宋志平没想到她还要闹,抬起蒲扇大的巴掌就往钱荷花脸上去,“我打死你!”
巴掌还没落到钱荷花脸上,就被一只白皙但带着茧子的手拦住,宋志平一看,竟是红英。
“爹,你不能动手打人。娘说要分家,又没说不赡养爷奶,分了家,咱们一年四季给爷奶固定的米粮和盐油,逢年过节还有孝敬。若是有闲钱,还给爷奶扯布做衣裳。”
宋志平都听呆了,红英说得话……仿佛有几分道理啊。
若是能赡养爹娘,分了家,自家的日子也和平常一样过就是了。只不过若是这样,大哥一家子的日子就难过了。
宋志勇一听这话急了,若是分了家,田里的活谁干?屋里谁做饭洗衣裳喂鸡喂猪?
还有红英那死丫头的月钱,那可是三两银子啊!
他将手里吃着的窝头一口吞下,因着吞得太急,差点没被噎死。
宋志勇拿着拳头猛捶自己胸口,又灌了几口茶水,好不容易咽下去,开口就是骂人。
“你奶奶的钱荷花,我看你是翅膀硬了,在外头有了野男人,急着和我兄弟离了去找你姘头吧。”
“还有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年纪不大主意倒不小,咱们家里过得好好的,一家子亲亲热热,为啥要分家?”
宋志勇转头对着宋志平说话,“志平,这样不孝顺父母的婆娘不要也罢,让这女人走。但是红英是咱们老宋家的人,不能跟着她回娘家。”
侯老太见她心爱的大儿子声援她,也不用头撞钱荷花了,直起身子理直气壮地拉着宋志平的手,“对,这种婆娘我们老宋家要不起 ,让她滚!”
宋志平看着婆娘倔强的双眼,又看着大哥老娘同仇敌忾的样子,第一次有了犹豫。
他想起红英前两天私下里和自己说的话,但凡家中长辈偏心,让一房的媳妇受气,多半是因为不重视这房儿子的缘故。
他又想起小时候那些慢慢遗忘的往事,大哥明明不是个读书的料子,阿娘却砸锅卖铁送大哥去读书。
自己想要去学木匠的手艺,阿娘却舍不得孝敬给木匠师傅的那些礼品,虽然这些礼品比起大哥的束脩来说,简直九牛一毛。
宋志平沉默着不说话,没得到二儿子的回复,侯老太简直跟受到了背叛一般,顿时一屁股坐在泥地里头,拍着大腿哭天喊地地骂起来。
“宋志平,我生你还不如生只猪,早知道你是个这样不孝顺的逆子,还不如生下来就按在尿桶里溺死。”
“够了!”
一直没开口的宋东老爷子重重地喊叫了一声,整个屋子安静下来,只有他一口又一口地抽着旱烟锅子的吧唧声。
“老二,你带你媳妇回房里去,分家的事情不许再提了。”
“老婆子,你把钱袋子给我捏紧了,若是叫我发现你偷偷给了长生银钱吃锅子,我饶不了你!”
宋长生听了这话就要哭闹起来,却被骆氏捂住嘴一把搂进怀里。
侯老太还想说话,被宋志勇一把拉住,暗暗朝她使眼色。
他们两口子平日在家不干活,可还是会看眼色的,这事闹下去,对他们大房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老爷子平日里不说话,可在家里是个说一不二的,若是开了口,这事情必然是没商量的余地的。
钱荷花看了这一幕,心中暗自冷笑,果然,老爷子不是个看不明白的人。
平日里没有闹出事情来的时候,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纵容着,默许着,对侯老太偏袒大房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