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长生吃完了面前的一碗鸡蛋羹,十分不满足地舔了舔嘴唇。
他看了一眼桌上让人没胃口的咸菜,对着侯老太催促道,“阿奶,你说好给我银子吃锅子的,你现在就给我钱。”
侯老太拿又哭又闹的孙子没法,又舍不得掏这二两银钱,眼珠子在低头吃饭的红英身上打转,主意顿时就来了。
“红英啊,等酒楼开工了,你去跟掌柜的说说,请你堂哥吃顿锅子。”
“你好歹也在酒楼里做事,这些小恩小惠,那宋九儿应该舍得给的。”
宋红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平日里阿奶偏心长生也就算了,可居然能张口说出耍无赖的话来,酒楼里头的锅子那么贵,那宋长生好意思觍个脸白吃?
原先自己在家中做活路时还不觉得,可自从去了一品锅干活,听多了掌柜的有事没事就挂在嘴上的话。
什么妇女能顶半边天,女儿当自强,没出息的男丁比女娃还不如,宋红英突然觉得以前的阿奶说惯了的话十分没道理。
为什么就因为宋长生是男丁,就能单独吃鸡蛋羹,就能不干活在村子里瞎晃荡?
为什么自己又勤快又孝顺,在阿奶眼里还不比不上宋长生的一根手指头?
为什么自己娘亲就因为没生男娃,就一直不受阿奶的待见,甚至连带着自己爹也吃挂落。
宋红英以前只隐隐约约想不通的道理,现如今一下醍醐灌顶。
从前在无数件小事当中积攒的委屈,愤怒,排山倒海般地袭来。
她紧咬着嘴唇,虽然小声,但不容置疑地拒绝道,“这锅子他不能吃,我也没这么大的脸要宋掌柜请他吃。”
宋红英一向是个乖巧听话,受了欺负也不张嘴的闷葫芦,今日不知怎么接二连三地反抗起来。
侯老太眯起一双老眼,手里的筷子啪地排在桌子上,“你说啥?”
宋红英抬起头,眼神坚毅,“这锅子吃一顿要十几两银子,咱家没这个条件,付不起账,我也不会跟掌柜的提阿奶你刚说的话。”
“宋红英你敢顶嘴,阿奶,打她”,宋长生在一旁气愤极了,鼓动侯老太道。
一记力道十足耳光落在宋红英的面皮上,她来不及躲闪,只感觉到脸上肿胀起来,火辣辣的疼痛刺激着她的神经。
钱荷花心疼极了,一把搂过捂着脸的宋红英,软声对着侯老太哀求道,“娘,您别生气,这女娃面皮金贵,若是打破了相,以后怎么说亲事呢?”
虽然不知道这孩子今日是怎么了,接二连三地顶撞长辈,可好歹是自家的娃,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挨打。
“我看她是心野了,就挣了几两银子,轻狂得不知天高地厚了,这贱骨头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一串串的污言秽语从侯老太嘴里冒出来,饭桌上的人神色各异。
宋志平看着挨打的女儿,又看了看气愤的老母亲,不知该如何是好。
宋东老爷子气得将碗筷一扔,“吵吵嚷嚷的,还怎么吃饭。”
“都怪宋红英,她要是不顶嘴,阿奶也不会生气,贱骨头,不挨打不安生。”
宋长生向来是有样学样的,跟着侯老太学了一嘴的骂人话。
他鼻孔朝天,“阿奶,我就要吃锅子。”
“吃吃吃,我家乖孙,想吃什么,阿奶就让你吃。”
侯老太哄着宋长生的时候一脸宠溺,却在转身看向宋红英之时顿时就变了脸色,“你堂哥要吃锅子,听到了没?到时候带你堂哥去。”
看着红英脸上五个指头的巴掌印,钱荷花心疼得眼眶都红了。
宋红英拨开她娘亲的手臂,一字一句地说道,“一品锅里头,就是掌柜的的家人来吃锅子,也是要记账付银钱的。阿奶,你让我去跟宋掌柜提这件事,只怕宋掌柜会觉得咱们家人心不足。”
“若是惹恼了掌柜,到时候丢了酒楼的活计,这一个月三两银子的月钱就飞了。”
此话一说,拨动了好几人的神经,是啊,跟谁过不去也不能跟银钱过不去啊。
宋东看了看这不听话的女娃一眼,冒着烟雾的旱烟锅子在饭桌上敲了敲,满是白色胡茬的嘴唇开开合合,露出焦黄的牙齿来,“这事别再提了,这城里的掌柜岂是能轻易得罪的?”
侯老太虽然也觉得有道理,可接二连三的被这死丫头顶撞,面子上还是挂不住。
她啐了一口道,“翅膀硬了,这女娃就是女娃,胳膊肘往外拐,就知道替外人说话。下回去县里上工回来的时候,给长生称两斤他爱吃的糕饼。”
眼见着锅子是吃不着了,宋长生一瘪嘴,大声地哭闹起来。
急得侯老太又颠着小脚去开了柜子,掏出宋红英过年带回来的年货塞到宋长生手里。
手里捏着好吃的桂花糕,侯老太好说歹说,又许诺了杀只鸡给他吃鸡腿,他才终于不闹了。
钱荷花的心拔凉拔凉的,以前觉着自己的肚子不争气,生了个女娃不受待见也是应该的。
可如今眼看着红英有了出息,在侯老太心里,还是怎么都不如懒馋的宋长生。
红英从小就乖巧听话,可家里每次杀了鸡,别说是鸡腿了,就是连汤都捞不着喝上两口。
每次侯老太总是说,家里的男丁金贵,日后是家里的顶梁柱,主心骨,多吃多补一些是应该的。
可同样是男丁,自家男人最多能分上两块鸡脖子肉,剩下的连鸡腿带鸡肉,都让大房儿子并老子吃了。
明明银钱都是自家红英赚的,活路都是自己男人干的,却偏偏让大房的人享了福,难道自己一家人就是天生的贱命?
他们也有嘴!他们也会吃鸡腿肉!就算是偏心眼也没有这么偏的。
钱荷花心中的郁气越来越涨,若是日后还这么下去,可还怎么过。
她的脑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她要分家!
村里宋大丫家,不也是请了里正和族老主持公道,成功从家里分出来了吗?
若是能分了家,不再带着大房这一家子懒货拖后腿,她有信心,不再过这紧紧巴巴的日子,自家的小日子定能过得有声有色。
这想法在嘴中胸中滚来滚去,最后终于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我要分家!”
全家都震惊了,一时间饭桌上沉默不语。
宋志平看了一眼气愤不平的钱荷花,伸手拉了她一把,“你是失心疯了吗?怎么说出这样的混账话,快跟爹娘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