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天黑得早,刚吃过晚饭,这天就黑得看不清手指头了。
家家户户都睡得早,没睡的也缩在屋子里头,却不点灯,免得多费灯油。
眼见着天都黑了,早过了往日闺女回来的时辰了,这大丫还不见踪影,杨氏着急得一遍遍在门口踱步,身边的二丫拉着三丫,乖乖巧巧地靠在门边,拉着杨氏的衣角。
“这天都黑透了,不是说今日酒楼会早些散工吗?”
刺骨的冷风透过单薄的衣裳直直地往衣服里头钻,二丫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杨氏见孩子小脸通红,一摸手脚也冰凉的,赶忙催促道,“你们二人快回屋里去,别冻着了。炕上烧着柴火,还是热的呢!”
说到柴火,杨氏心里越发地揪起来了。大女儿懂事,在酒楼里日夜干着活,好不容易领了工钱,家里却什么都没有,处处要花钱买。
青阳县的冬日是一场接一场的大雪,滴水成冰的天气,穷人家冻死饿死的不知有多少,这柴火是万万缺不得的。
先前当家的还在的时候,提前好几个月就会上山砍柴,给家里备足柴火。
虽说那会子还没分家,婆婆苛待他们一家,不许她们多烧柴火。
可当家的每次都会偷偷藏起来一份柴火,晚上给她们娘三个烧炕。
如今当家的去了,这柴火自然没人砍了,杨氏自己也体弱,往日上山捡的那些柴火根本就不够,大丫拿回工钱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买柴火。
拿着女儿辛苦赚来的几个银钱,杨氏舍不得花,还是大丫劝她,“咱们家里暂时没银钱买棉花做棉被,若是连柴火都不烧,到时候全家都冻病了,抓药的银钱可比柴火钱贵多了。”
杨氏想到这里,就忍不住越发心焦。
月色如霜,杨氏耳朵灵,听到村口传来了此起彼伏的狗叫声,细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她家不远处。
男女低声交谈的声音响起,“大洪哥,多谢你送我,天色晚了,三桂婶子怕是等急了,你早些回去吧。”
“哎,我这就走了,你进去吧。”
是大丫的声音!杨氏急急地追出去看,正好撞上背着大竹筐背篓的宋大丫。
这些日子在酒楼吃得好,原本比杨氏低了几寸的宋大丫,一下子就窜得比杨氏还高了,大丫眼疾手快,伸手扶住险些摔倒的娘亲。
“大丫,你怎么才回来啊!担心死娘了!你背了什么东西回来啊?”杨氏焦急的声音在空巷子中回荡。
宋大丫她们几个被赶出来后,住的是村中破败荒废的老屋子,久无人烟,离村里人多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宋大丫警惕地往四周看了几眼,制止了杨氏的询问。
身后的背篓沉甸甸的,坠得发慌,她扯了扯勒得慌的背篓带子,“外面冷,娘,咱们进去再说。”
杨氏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拉着她进去。
喝了一碗热乎乎的茶水,宋大丫快冻僵的身子才回暖起来,二丫和三丫等沉甸甸的背篓放到地上,就围着背篓打转。
杨氏给大丫搓着冰冷的手脚,等到手下的皮肤有了些温度,这才轻轻舒了口气,有闲暇问,“大丫,你背什么东西回来了?”
宋大丫麻溜地下了床,用木栓牢牢撑住了那两扇破旧的木门,“娘,你去点灯。”
借着豆丁大的油灯,宋大丫将背篓里的东西一件件摊了出来,两大块猪肉,一大布袋的糙米,花生,饴糖,桂花糕,米花糖,甚至还有一匹布。
娘几个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杨氏声音颤抖,“大丫,你这些东西都是打哪里来的!”
宋大丫一把攥住娘亲的手,“娘,你放心,这些都是宋掌柜和杨掌柜发的。今日我回来晚了,就是因为掌柜的给大家都发了过年的银钱和年货!”
“这么多东西,怕是要不少银钱吧,你们掌柜的真舍得!”
“掌柜的心善”,宋大丫悄悄压低了声音,“除了这些东西,掌柜的还给发了工钱和奖金,足足有五两银子零八十五个铜板呢!”
宋大丫从贴身口袋里掏出手帕,打开洗得发白的破旧帕子,里头赫然是两个二两的银裸子,还有些碎银子和铜板。
杨氏自从嫁给宋大海,家里的银钱就是由婆母掌管,从没碰过一两银子以上的钱财,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多的银钱。
沉甸甸的银裸子握在手里,一股踏实的安全感油然而生,杨氏激动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宋大丫留出了铜板交给杨氏,碎银子放在自己身上,剩下的四两银子小心地用手帕包好,然后打开火炕附近的一块活动砖石,悄悄将银子放在了墙壁深处。
“娘,这些银子你拿去置办年货,剩下的银钱我藏起来。万一阿奶知道了你手上有钱,我怕她来找你要银子。若是她来了,你就推说不知道,就说银子都在我这里。”
杨氏捏着碎银子直点头,“娘晓得了。”
“可若是她知道我们有银钱却不拿出来,会不会落人口实……按道理我们也是要赡养你阿奶的。”
宋大丫恨不得点醒包子一般的娘亲,“娘,你忘了她是怎么对我们的吗?爹的尸首还在停灵,她就带着人冲进我们厢房去翻东西,将爹这些年攒的一点积蓄都搜刮走了。”
“爹的尸骨未凉,他们就将我们从家里赶出来,那么冷的天,连张棉被也不让我们带,这是存心想让我们死啊。”
“还有,我们被赶出来的头一天晚上,没地方住,一家人露宿在外头。三丫冻病了一直高热不退,我去求阿奶将爹攒的银钱给我们一些,好让我给三丫请大夫。你知道阿奶说什么吗?她说一个丫头片子,死了就死了!费什么劲去看!”
大丫的拳头捏得紧紧的,一双眼睛滴血般通红,想起当时的伤心事,二丫也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杨氏被女儿的怒气吓了一大跳,软软道,“大丫,你别哭,是娘说错了,娘不给他们银钱就是了。”
“总之这辈子,我们和那边没有任何关系!”
“娘都听你的,快别气了”,杨氏斟了杯茶水递给大丫,拍着她的背劝。
大丫平复了心情,这才接过手里的茶盏一饮而尽,“明日咱们去赶集,买年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