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雪神神秘秘地朝宋九思招手，“女郎留步，我家小姐请你说会话。”
见宋九思面带犹豫，阿雪劝她，“我家小姐就在前面的亭子等姑娘，她想亲口跟姑娘道谢。”
宋九思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跟着阿雪去了，转过花墙，拐了两个弯，一个小小的亭子跃然出现在眼前。
庄娴穿上了带毛的防风斗篷，听了动静回过头来一看，见了宋九思就是一笑，“宋掌柜，又见面了。”
宋九思走上前去，握了握她的手，庄娴原本冰冷的手心好歹有了些温度，“姑娘孤身在家，好歹也要珍重自个才是，天冷了多穿些衣裳。”
猝不及防的关心，竟是从一个才有几面之缘的女郎身上得到的，庄娴绷了许久的镇定面具被撕开了一个口子，鼻尖一酸，眼泪就淌了下来。
宋九思拉着她在亭子里坐下，任由庄娴哭了一小会儿。
她心里也是不住地叹气，受尽宠爱的嫡出大小姐，遇人不淑孀居在家，在继母的手下讨生活，哪有容易的。
若是庄娴的父亲真如传说中般珍爱她，也不会任由继母罚她站在冰天雪地中了。
庄娴哭，阿雪也跟着抹眼泪，主仆俩哭成一团，宋九思递手绢给庄娴擦眼泪。
看到绣着胖饺子的素色手帕，庄娴破涕为笑，“别的女郎手绢都绣着花啊蝶啊的，偏偏你的不同。”
宋九思耸耸肩，“我是做这行的，绣着饺子不奇怪。”
庄娴接过胖饺子手绢擦干眼泪，“往日我是很少哭的，今日这不知是怎么了。”
宋九思抱了抱她，“想哭就哭出来，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头，岂不是要闷坏了。”
庄娴看着自在洒脱的宋九思，心中满是感激欣赏，“多谢你宽慰我，也多谢你今日在继母那替我说话。”
宋九思很是好奇，“姑娘怎么知道是我的原因。”
庄娴自嘲地笑了笑，“往日里继母罚站，只有延长时辰，绝没有时辰未到就呵止的事。今日的变数只有宋掌柜您，不是您又是谁呢。总之这个府里头，是没有一人愿意为我说话的。”
宋九思叹了口气，还是忍不住要多管闲事，“庄姑娘，我本不应该说这句话，但人生在世，靠自己立得住才是最要紧的。若是别人不让自己好过，那偏偏要过好日子给他们看。”
庄娴本就不是一个容易认命的女子，否则也不会去应征县丞，只是这些日子被骆婉几番打压，心中有些退却之意。
不断地怀疑自己所做的是否过于出格，是否真的辱没了庄家门楣。
今日宋九思一番劝解下来，拨云见日，让她有一股重生之感。
她心中感激宋九思，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扬起头道，“你说的意思我明白，多谢你的开解。”
阿雪见主子振作起来，恢复了以往的精神，心里头也是暗暗高兴。
宋九思站起身来，“我不能久留，外头还有人在等我，我就先走一步了。你若是遇到难处，尽管来桃花坞或一品锅寻我。”
庄娴郑重地点了点头，唤阿雪送她出府。
“顺着这条路往前走，前头就是二门了，让别人看见我和你在一起不好。宋掌柜，我就先走了。”
宋九思轻轻点头，向阿雪挥了挥手，迈步出了二门。
徐见山负着双手在门口赏花，见宋九思来后轻轻松了口气，“还顺利吗？”
宋九思点头，“出去再说。”
二人出府上了马车，宋九思放下车帘子，最后看了庄府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我刚刚见到庄娴了，我曾在桃花坞和锦绣阁与她有过二面之缘，虽然交情浅，但我挺喜欢她的。”
徐见山很惊讶，但很快释然，“青阳县能有多大，曾经见过也很正常。你在府中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宋九思点点头，“庄娴因为在衙门里头办差的事情，她继母以此为借口，多番磋磨她，她日子过得很是艰难。”
徐见山叹了口气，“这事情我也能能猜到，其实在县丞选拔之前，庄娴来找过我一次，恳求我给她一次参加考试的机会。”
“我曾经对她说，女子应试本就惹人闲话，若是中了，日后更是风波不断。可她态度坚决，决心也很大，我就不再劝了。”
宋九思没想到还有这层事情，看来庄娴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柔弱，还是个心里有主意的人。
如今她也算下定了决心，要自立起来，接下来会如何，就静待事情发展了。
阿雪送完宋九思回来，见自己小姐已经擦干了眼泪，又在眼下细细地敷上脂粉遮掩。
见了阿雪回来，庄娴深吸了一口气，挤出个端庄的笑容，“阿雪，小厨房的汤炖好了吗？”
阿雪点了点头，“出来的时候炖上的，估摸着现在已经炖好了。”
庄娴站起身来，“拿上汤，咱们去香水铺子看一看父亲。”
庄家的香水铺子开了一整条街，长年热气腾腾，白雾氤氲。
临近新年，来来往往洗浴的人很多，铺子里头生意也很好，即使是中午，店里也没有半刻停歇。
裴六鸿正带着伙计清点货物，见庄娴过来，心中一沉。
今日府里发生的事情他不是不知道，管家早就把娴儿被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汇报了。娴儿这回来，怕是又要哭闹了，一点也不懂事。自亡妻走后，娴儿回府守寡，性子就越发古怪。
作为最大的女儿，还跟弟弟妹妹争东西，玉儿不过是想要庄茹一个金项圈，她不肯让也就罢了，竟然还将妹妹推倒在地。
骆婉说了她几句，她却顶撞长辈，将骆婉气个仰倒。
自己让她低个头认个错，她却死倔着一步也不肯退让，连自己这个父亲劝说也不给面子。
他和骆婉好歹也是长辈，怎么能任由一个晚辈顶撞。
娴儿已经是成过亲的人了，反倒越大越不懂事了，还不如玉儿项儿贴心乖巧。
看着这个与自己离心的闺女，裴六鸿绷着脸神情严肃，“你来这做什么？”
却没想到庄娴晃了晃手里的食盒，“爹爹，这都中午了，您用过膳了吗？”
裴六鸿很是诧异，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好歹庄娴也是自己之前宠爱了许久的女儿。
这女儿巴巴地做了吃食来关心自己，裴六鸿的态度缓和下来，收了脸上的冰霜，和颜悦色道，“店里忙，还没来得及吃饭。”
庄娴笑了笑，“正好，我给爹炖了您最爱的花胶乳鸽汤，您来尝尝吧。”竟一句也没提骆婉罚她的事情。
听出了女儿语中的亲昵之感，看来这是做了菜特意来道歉的。裴六鸿心中暗自点头，还算懂事。
他将手里的账本塞给掌柜的，“这里人来人往的，怕冲撞了你，你去后头厢房里等爹，爹洗个手便来。”
庄娴看了一眼张掌柜的手里的账本，乖巧地点头，朝着后头蜿蜒去了。
裴六鸿一进门，就闻见浓浓的乳鸽花胶汤味，庄娴撑着下巴坐在靠窗的案几旁，侧脸温柔流畅，轮廓的样子像极了亡妻庄茹。
见了裴六鸿过来，庄娴亲手将汤盅的汤盛出到小碗里头，嗔怪道，“父亲，您怎么才来，汤都快凉了。这汤我可炖了好久呢。”
他被话惊醒，这才收起心中的悲伤感慨，挤出笑容道，“是爹的错，让咱们娴儿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