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郁滚烫的乳鸽汤刚一入嘴，裴六鸿就想起曾经与庄茹琴瑟和鸣，岁月静好的那些日子。
他鼻尖一酸，又担心被庄娴看出异样，连忙低头掩饰。
庄娴捧着脸看着父亲喝汤，多年过去，曾经那个让母亲一见钟情俊俏的少年郎已经青春不再，头发花白。
山盟海誓易变，曾经许愿白头的有情郎转眼变成了别人的枕边人，偏偏还装出一副深情的样子，真是可笑。
见裴六鸿的眼眶微红，庄娴自觉火候差不多了，轻轻对着裴六鸿道，“父亲，你知道吗？昨夜我梦见阿娘了。”
裴六鸿一愣，没想到女儿也和自己一样，想起了庄茹。
即便现在新人在侧，可自己偶尔也会想起那个温柔如水的女子。即便斯人已逝，可那些年的情爱也不是作假，说对庄茹没感情，那是假的。
庄娴低着头，声音沮丧，“我梦见上元节那日。阿娘坐在窗前绣花，您在阿娘身边算账，我吵着要您带我去逛庙会……”
“阿娘让我别捣乱，可您却一把抱起我，答应带我出去，还给我买小兔子灯。那夜我们一家三口，在庙会上玩了个痛快。”
庄娴的表情惆怅，语气中无限的怀念，引得裴六鸿也不由得伤感起来。
庄茹虽早亡，可自己着实也同她过了几年甜蜜日子， 尤其是在入赘庄家后，从一贫如洗的穷伙计，摇身一变成为众多铺子的大东家，这变化可谓是天翻地覆。
看着酷似亡妻的女儿，裴六鸿心中也不自觉有些心软起来，心中众多情绪交织拉扯。
庄娴见自己的好父亲面上愧疚，终于说出了那句酝酿已久的话。
“父亲，我自知自己是个不祥之人，我的命不好，所遇非良人。父亲心疼我，将我接回家中，可我却不忍带累家中名声，我还是出府别居吧。”
庄娴主动提出来这话，让裴六鸿大吃一惊，“娴儿，你怎么会这样想，你是在府中住的不舒心吗？”
庄娴摇头，“并不是，母亲和妹妹们都待我极好。只是人贵在有自知，我不能因为贪图家中的温暖，就拖累了妹妹们的名声。玉儿和春儿即将及笄，很快就要相看人家，我若还在府中，怕是……”
剩下的话庄娴欲言又止，但裴六鸿已经懂了，有个和离在家的大姐姐，庄府剩下的女郎们都不好说亲事，这件事情骆婉已经跟他抱怨过好几次了。
裴六鸿虽心有不忍，说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总不能为了庄娴一个，就断送了剩下女儿们的姻缘吧。
若说之前他还有犹豫不决，可现如今既然娴儿懂事，自个提出来了，要不干脆就遂了娴儿的心愿，也让她心中没有那么大的负担。
裴六鸿话语中有些轻松，“娴儿，你能为妹妹们如此考虑，真是长大了懂事了。你既然已经下了决断，爹爹也不好拦你，只是你一人孤身在外，定要当心。”
庄娴心中冷笑，果然，自己这个爹恨不得立刻将自己赶出府，竟连面子情都不愿做了。
她虽早就看清了他的冷心冷肠，可事到临头，还是不免失望。
庄娴低垂眉眼，面上带上了一丝为难，“只是我临时出去，却还未寻到落脚的地方。我想着，阿娘生前最爱城东的畅春园，我不如就搬到那里。”
城东的畅春园？那可是处好宅院，五进的院子气势恢宏，奇珍异草，花团锦簇，亭台楼阁，假山流水，无一不精致可爱。
那是当初庄老爷子特意为了女儿庄茹修建的园子，方便她夏日乘凉散心。
骆婉跟自己暗示了很多回，说将来要将这个宅院给明玉做陪嫁，自己都没答应。
这宅院虽然珍贵，可毕竟是死物。除了这宅院，庄家最重要的还是源源不断生财的香水铺子，这才是最要紧的。
裴六鸿心中有些不舍得，可看着女儿一脸乖巧，咬了咬牙，“行，这本就是你阿娘的宅院，给你也是应当的。”
庄娴面上感动，挽住裴六鸿的胳膊将头靠在他肩上，一脸的崇拜慕濡，“多谢父亲。”
裴六鸿看着靠在身上的大女儿，想起她刚出生时娇娇小小的一团。
再大些时，整日追在自己身后，要自己陪她玩耍。
毕竟是第一个女儿，那些第一次当父亲时的经历在记忆中总是难以磨灭的，他心中软成一团。
庄娴直起身子，撒娇央求道，“父亲，您和母亲都反对我去县衙当差，我想了想，您说得没错。等我搬出去后，我就辞了衙门的差事。只是这样，我手中就有些捉襟见肘，当时与贺家和离后，我之前的陪嫁一多半都给他们了。”
裴六鸿没想到之前还昂着头不肯服输的女儿竟能退让，顿时一股子男子气概涌上心头，他拍了拍庄娴的手背，“你能这样想，爹爹很是欣慰。你放心，爹爹哪能让我的掌上明珠受委屈。”
庄娴见状趁热打铁，“爹爹，我想要阿娘在闺中时经营的那个脂粉铺子。听掌柜说最近生意也不好，但勉强还能糊口。我一个女儿家，也不用太多的东西。”
庄娴可怜巴巴，以退为进的话让裴六鸿脑袋一热，他大手一挥，“一个脂粉铺子怎么够，你阿娘当年经营的几个铺子都给你了。”
“这几个铺子原本也是当年你出嫁时该带去的，只是先前你阿娘担心你年纪小经营不好，才说要帮你照管着，如今你已经懂事了，就合该交回到你手上才对。”
“可是这样，母亲会不会不高兴。”庄娴犹犹豫豫，一副害怕的样子，“我不想您和母亲起争执。”
裴六鸿见庄娴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想起骆婉之前对这孩子的责骂刁难，这孩子受了委屈也咬着牙不说，看来以往的确是自己疏忽她了。
他叹了口气，“你放心，你母亲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父亲答应了许给你，就是你的了。”
“等晚些我让管家将铺子和园子的房契都送到你手里，到时候再喊几个铺子的掌柜都过来认认新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