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伴强压心中的激动,他其实也想要见一见这位作词之人。
这世上有些有才的人,自己努努力还勉强可以追赶。
可这首《雨霖铃》的作家,只能说是天纵奇才,让人嫉妒得流泪,生不出半分攀比之心。
说完正好一曲作罢,若烟娘子收了琵琶,屈膝行礼,准备歇息一会儿,再演奏下一曲。
两个书生拦住了莺儿,询问这作词之人的身份。
眼见着一屋子的人眼神亮晶晶的,莺儿捂着嘴笑,告诉他们,“这词是一位叫柳永的先生所做,曲子是莫先生谱的。”
那书生十分狂热,“请莺儿姑娘告知柳永柳先生的住处,我等想上门拜访。”
莺儿摇摇头,“柳先生是位云游四方的隐士,如今也不知在哪,寻常人很难见到。”
见着众人失望的面庞,莺儿也无法,拎着裙子行了礼,便扶着自家姑娘去后院休息。
后院有厢房两间,一间暂时由沈淡竹借住,另一间也收拾出来,暂时给若烟姑娘休息。
屋子不大,却干净整洁,摆饰简陋,但桌上的花瓶却插了一捧沾着露水的野花,虽然不算精致,但颇有生活情趣。
宋九思亲自送点心来后院,几人一同吃着点心。
若烟怕胖,只小口地喝着清茶,宋九思也得减肥,二人只能一起看着莺儿大快朵颐。
莺儿嘴里一边嚼着点心,一边还好奇地发问,“宋娘子,那位柳永先生在何处云游呀,他是青阳县人士吗?”
宋九思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也是机缘巧合,才得了他的诗稿。”
“柳先生的文采,真是惊艳绝伦”,若烟娘子也是感慨。
那可不吗?婉约派大家,属于老天爷赏饭吃的那种天才。
才华横溢得能让妓子心甘情愿地贴钱养他,一位靠实力吃软饭的男人。
略歇了一会儿,若烟娘子又演唱了另一首曲子。
这次她没有带自己几乎从不离手的那把乌木琵琶,反而是摆了一把焦尾古琴。
素手调琴弦,金石之音铮铮作响。连嗓音也一改往日的娇软,开口便是“大江东去,浪淘尽。”
一下子将茶客从江南烟雨拉进辽东大漠的风沙中,在众人面前,缓缓展开一副英雄豪杰立于江边,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壮景。
辽东战事已持续多年,任何一个读书人,心中都有一个仗剑倚马,为国捐躯的将军梦。
却没想到在一个小小女郎的词曲中得到了呼应。
若烟唱着慷慨雄阔的词,拨琴弦的动作过于大,古琴琴弦颤抖后竟然生生断了。
但这点瑕疵也不影响这场演奏的完美,反而激起了士子们心中的豪情。
仰头将茶饮罢,士子们纷纷起身摔盏,曲歇人静,轰然的叫好声,掀得茶坊的屋顶都抖了三抖。
宋九思倚在柜台前笑了。
一曲江南烟雨,一曲大漠孤烟,巨大的反差感让今天的演出完美谢幕。
若是有青阳县娱乐小报,今日头条怕是:震惊!若烟娘子两曲竟让士子摔盏!
因着打碎了茶坊的建盏,在付账时客人十有八九会给多余的赏钱。
宋九思笑眯眯地收了好几倍的赏钱,得意地朝杨百川一笑。
杨百川顿时明白了,为何她今日把贵重的茶盏都拿开了,只把品相一般的放到了二楼去。
无奸不商啊,佩服佩服。
临江阁彩楼前,卢文洲一下马,就立刻有等候在门口的伙计迎上来拉住缰绳,“卢掌院,徐大人已在芙蓉阁等候多时了。”
跑堂的伙计引着卢文洲一路上了三楼雅间,走过曲折的长廊,停在芙蓉阁的门口,又殷勤地敲了敲雅间的门。
沉稳低调的男声扬起,“请进。”
卢文洲迈步进门,只见一位脊背挺直男子背手站在窗前,秋风拂过,他身上的披风微微晃动着。
待他转身而来,目光平直清澈,面庞姣姣似月下林,好一位相貌堂堂的好儿郎。
卢文洲曾在京多年,见过无数风流名士,富贵子弟,竟然都比不过眼前这位。
不愧是圣上钦点的新科探花,这样貌风度,当得起那攀折红杏的探花郎。
徐见山作为后辈,首先行礼,“卢掌院。”
卢文洲上前扶起,“徐大人请起。”
论起来,他是官身,而自己隐退多年,现如今不过是书院夫子,一介布衣罢了。
这年轻人倒是十分有礼。
卢文洲打量徐见山时,徐见山也在打量他。
眼前之人,年不过半百,却须发尽白,一双历经沧桑的眼睛饱含洞察之意,但好在精神矍铄,身形也还算稳健。
茶博士上了茶,吉祥万福二人关了门退了出去。
“卢先生不必如此客气,晚辈徐见山,字易安,先生叫我易安就好。”
“先生入阁20余年,风云变化宦海沉浮。只要有先生在,大梁朝为官之人就有了主心骨,先生是天下读书人心中的榜样。”
卢先生听惯了其他人的追捧之语,今日这小子说出同样的拍马屁的话,自己却十分受用。
难道是风姿越好之人,说话越显得真诚吗?
卢文洲捋了捋胡须,“那我就不客气了,易安,请坐。”
徐见山从善如流,指着桌上热气蒸腾的茶盏。
“听闻先生爱茶,这是我特意准备的顾渚紫笋,用的是山泉水冲泡,请先生品鉴。”
沉浮在茶盏间的叶芽颜色呈紫红色,相互包裹形似笋尖,茶汤色色碧绿。
卢文洲轻轻一嗅,茶香隐约中还有着兰花的香气。
他啜饮一口,感慨万分,“果然是能让寻春半醉的圣上都起身顾渚紫笋。”
“顾渚山东临太湖,三面山峦连绵,云雾弥漫,这顾渚紫笋生长在顾渚山上,吸收天地之精华,才能长成如此绝品。”
二人对坐啜饮,良久未出声。
卢文洲率先打破平静,“易安今日请我来,怕不只是为了品茶罢。”
“先生聪慧,某有一物,还请先生一观”,徐见山递上前几日收到的上京城邸报。
卢文洲接过看后,面色大变,“看来圣上已然下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