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们本就是爱跟风的性子,眼见着自己的同伴买了这许多,都不甘示弱,纷纷付账。
其中唯有个穿着打扮略微朴素的纤弱女郎,踌躇了许久,只买了一块单独的豌豆黄。
边上有个长脸的女郎出言讽刺,“瞧你那寒酸样,买不起就别买了。”
他们的亲眷都是麓山书院的夫子掌院,所以常在一块玩耍。
书院夫子薪资丰厚,唯独王衡夫子家里,因着夫人程氏吃药花费颇多,银钱捉襟见肘。
周围空气一片寂静,长脸女郎身旁的同伴推了推她,“阿巧,你说什么呢!”
长脸女郎姚巧巧却神情倨傲,不以为意,“我说的有错吗?”
纤弱女郎满脸通红,眼见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宋九思叹了口气,掏出早就准备好的抽奖箱,“恭喜女郎,您是我们今日第九位顾客,可以免费抽奖一次,幸运的话可以抽中月饼礼盒哦。”
纤弱女郎抬起头来,宋九思朝她眨了眨眼,王筝鬼使神差地把手伸进了小木箱,翻出一张粉色的彩纸,看过后小声地对宋九思说,“上面是桂花。题语是,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宋九思露出个大大的笑容,“一流的桂花配一流的美人,恭喜女郎,抽中了最高档的月饼礼盒。”
纤弱女郎大松口气,眼眶的泪水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一打岔,也不流了,连带着同伴之间紧张的氛围也缓解下来。
“阿巧,你怎么那么多话。别耽搁了,赏灯去吧”,那丰满女郎似乎是一群人中的中心人物,她一张嘴,一群人呼啦啦跟着走了。
王筝落在最后,抱着礼盒的脸红扑扑的,留下一句细声细气的多谢。
在宋九思摆摊之时,徐无邪正爱不释手地看着宋九思送来的节礼,冰皮月饼两盒,甜味与咸味月饼各两盒,各色花糕两盒,里面还贴心地用花笺备注了口味。
林蓉跟在她身旁,像小尾巴似的,睁着大眼睛盯着打开的月饼盒子,眼珠子转都不转。
徐无邪觉得忍俊不禁,把花糕盒子往她手中一递,“吃吧吃吧。”
手里突然沉甸甸的,林蓉被吓了一跳,连忙摇头,“大娘子吃吧,我不吃。”
“上回给你馒头的宋姐姐还记得吗?”
林蓉小幅度地点了点头,露出个乖巧干净的笑容。
“这盒是她特意送给你和你哥哥的,吃吧。”
林蓉低着头沉默许久,徐无邪一看吓了一跳,她眼泪汪汪的,还结结巴巴地说,“谢谢大娘子,谢谢宋姐姐。”
徐无邪不习惯带手帕,手忙脚乱地用袖子给她擦眼泪,“别哭了,今日是桂花节第一天,我带你去东市看灯会,那有几千几万盏灯呢,到时候给你买个小兔子灯。”
“你宋姐姐这几日晚上都在那摆摊呢,正好咱们去看看她。”
林蓉破涕为笑,歪着头问:“真的?”
“真的,咱们击掌为誓。”
书房里,案台上堆满了密密麻麻的书卷,徐见山越看眉头越皱起,这些年这青阳县的案件记录简直如同儿戏一般。
案件卷宗既没有按照时间顺序整理,也未分类。许多卷宗因为保存不当,被虫蛀后腐烂,缺失的部分很多,即使是有完整记录的案件,也是寥寥几笔,颇为草率。
林疏父母的案件,只有一句,“大梁元和八年夏末,强人林氏伪装渔民劫舍,都头韩丹臣率衙役抓捕,林氏持刃拒捕,击杀。”
吉祥把桌子上凉了的茶水换掉,轻声提醒徐见山,“公子,看了一下午了,恐伤眼睛,您歇会吧。影三说有事禀报。”
“主子,林疏在一个时辰前出府,出城往雀儿山祭拜一个无名坟墓。”
“可看清楚具体位置了?”
“是。”
“吉祥,备马车。”
“主子,咱们去干什么?”
“挖坟!”
外表朴素的马车疾驰在雀儿山的山路上,却一点也不颠簸。
若是有心人仔细观察,就能发现。马车通体是用名贵的铁梨木打造。车内黄花梨木的茶几上,摆放着一只润白的玉瓶,两只娇嫩的粉色芙蓉花静静地开着。
厚重的绸缎靠垫随意堆放着,徐见山披着石青色的缂丝云纹披风倚靠在软垫上,除了山林里偶尔的孤鸟叫声与车轮滚动的声音,没有人说话。
林疏心里忐忑不安,一直低着头,随着一点点远离城门,往雀儿山靠近,他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了。
他早知道,捏造的身份终有一日会被揭穿。只是看着蓉儿开心的笑脸,他舍不得说出“离开徐府”这四个字。
罪民之子,谁肯放心将他们留在身边。
他捏紧了拳头,咬着牙问:“你要带我去哪?”
徐见山稳坐八方,“雀儿山。”
林疏的心理防线顿时崩溃,他果然知道了。
他认命地闭上眼,“我死后,别告诉我妹妹。蓉儿年纪小,家里的事情,她什么也不知道。”
徐见山幽幽开口,“你都死了,我要欺负你妹妹,岂不是更容易?”
林疏眼睛猛地睁开,太阳穴的青筋砰砰地跳动,嘴唇都被死命咬破,他竟想赶尽杀绝吗?
“主子,到了”,车外影三提醒道。
半晌无声,徐见山故意不开口,想吓一吓这个桀骜不驯的小子,都进了徐府,还想着撒谎隐瞒身世。
但见着他一副慷慨赴死的样子,又有些不忍。
“要想保护别人,首先得护得住自己。”
吉祥打起帘子,把徐见山扶了出去。
墨汁般黑的雀儿山山林里,只有两盏气死风灯的光微微亮着,乌鸦沙哑的叫声,让人尤为恐怖。
几人在杂草山坡中步行了许久,才望见那隐藏在山沟里的小小无名墓碑。
影三提灯仔仔细细地照着这个破旧的坟位,“主子,就是这了。”
被捏着过来的林疏满眼的警惕,他冲过去护住墓碑,“你们想干什么?”
山风拂过,让人起了一阵地鸡皮疙瘩。
徐见山止住咳嗽,一字一句吐露着最为残忍的话语,“这是你父亲林兴与母亲辛二娘的埋骨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