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夫也是杨员外家惯用的老人了，眼见着杨家从富甲一方败落至此，也是唏嘘不已。
他不再想杨家能否付得起药费了，拎着药箱就叫人去取医馆里那根三十年的老山参。
眼见着院里再也无人了，雨声嘈杂，他不自觉地放声痛哭起来。
哭过后强打精神，先去了房里换下衣服，又迈步进了正屋。
自出事后，家里的仆人尽数被余管家挖走，只剩乳娘与杜若两个人。
他得在祖母跟前守着。
杜若冒雨而来，听了他的话，宋九思了然地点点头，“替我传话给你家公子，请他安心处理家事，合作之事不会更改，我随时有时间。”
杜若记下话，迈步刚要走，被宋九思叫住，“秋日雨凉，恐寒气入体，喝一盏热热的柚子茶再走吧。”
杜若坐下，看着宋九思素手烹调，冲了一盏热茶递到他的面前。
他好奇地拿着勺子搅动着沉底的柚子，茶水金黄橙亮，入口酸甜微烫，鼻尖被甜丝丝的蒸汽熏着，暖意从口中绵延至四肢百骸。
徐无邪打量着杜若，很是好奇，“合作？”
宋九思解释道，“我打算开间茶坊。”
“茶坊，主要卖什么？”
“卖些新奇的点心茶饮，什么红糖水麻薯，鲜芋仙芋圆，红豆年糕汤……”宋九思低声说着自己的打算，徐无邪在一旁细细听着。
徐见山掀开轿帘，隔着雨幕，就望见了这幅画面。
因着下雨的缘故，茶肆桌子上提前点了灯，油灯被画着美人图的灯罩罩住，昏黄的灯光下，有两位小娘子靠头并坐，影子在窗柩上拉得长长的。
徐无邪是常见的胡服，头发仿着男子发式梳起。而宋九思今日扎了个歪歪扭扭的双螺髻，却没梳好，髻边还有不安分的乌黑发丝冒出，脸红扑扑的。
秋风顺着雨水潜入茶肆，吹动了她耳边的鬓发。也不知在说些什么，二人一同笑了起来。
这胖丫头，整日里笑盈盈的，也不知在高兴些什么？无邪跟着她一起，笑容也多了许多。
徐无邪似乎察觉到什么，往自己的方向看过来。宋九思也探头张望，一双乌黑的杏仁眼水盈盈地望过来。
徐见山放下帘子，“走吧。”
吉祥跟在轿子旁多嘴，“主子，不是特意来接大娘子的吗？怎么不进去？”
“回府。”
吉祥听话地招呼轿夫起轿，高兴地说道：“大娘子少有玩得来的人呢，这宋小娘子也是有趣。又大方，手艺又好，她给的几个方子，做出来的吃食真是好吃。”
徐见山笼了笼身上的披风，想起那胖丫头的卤肉馋得全府的人心心念念，唇边也扬起了弧度。
吃完茶水果子，宋九思率先结了账，捧着自己的两个宝贝罐子准备归家。
还未走至柜台，便被少东家俞宁拦住，他脸上堆着笑，“宋娘子留步，刚刚说的藕粉供应一事，可否详谈。”
宋九思眼珠子一转，这就改变主意啦，这可得大宰一笔。
那日找遍东西市，都没谈下一笔生意。没想到今日无心插柳柳成荫，喝个茶还销出了一大批藕粉。
宋九思在打渔的那里取了早上就预定好的两尾鱼，哼着歌坐上了徐无邪的马。
归家时雨渐渐地停了，宋九思第一次骑马，还有些紧张。
徐无邪乌黑的发丝在风中肆意飞扬，“抱紧了”，她拉紧了缰绳，夹了夹马肚子，追风就乖乖地小跑起来。
骑马比坐牛车要快多了，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宋九思就看见了村口的那颗大槐树。
送了宋九思回村，徐无邪原本打算回府，却被宋九思叫住，她扬了扬手中两尾鱼，眼睛笑得眯起，“无邪，来我家吃鲢鱼锅子吗？”
徐无邪吞了吞口水，不争气地停了下来。但又想到自己出府前兄长警告过，酉时之前必须归家，她不顾自己叫嚣的肚子，艰难地摇了摇头。
宋九思很可惜地扁了嘴，“本来还想请你吃鱼肉锅子呢”，她假装沮丧地转身，“白生生的嫩鱼肉，红艳艳的锅底，绿色的小葱，酸辣的萝卜丁，在锅子里咕咚咕咚。”
今日要是错过这锅子，晚上怕是睡不着了，徐无邪一下都挪不动了，视死如归地往宋九思家里走去。
一边走还一边安慰宋九思，“你别难过，我去就是了”。
宋九思实在憋不住笑，捂着肚子大声地笑起来。
“好啊你，故意逗我玩是不是”，徐无邪张牙舞爪。
“这就叫，宋太公钓人，徐娘子上钩。”
两人打打闹闹的，牵着马一路往宋家走去。
“娘，我回来啦”，秦娘子在厨房里洗刷着莲藕，听见宋九思叫唤，连忙应声。
马儿踢踢踏踏地迈进院子里，秦娘子没想到徐无邪会上门，着急得手忙脚乱，一连串地上点心茶水，一会儿又让徐无邪喝热茶，一会又让她吃点心。
徐无邪看着忙碌的秦娘子，心里暖和极了，以前母亲也是让自己流水似的吃零嘴。
所以五岁前的自己就吃成了个小胖墩。
后来，后来到了关外，边疆风冷体寒，战事紧急，人人自顾不暇，朝不保夕，再也没有人笑吟吟地叮嘱自己多吃些了。
宋九思端了板凳去井边处理花鲢，先用刀背敲晕，然后是开膛刮鳞去内脏，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远儿剥着蒜头的手都停滞了。
眼见着宋家人都有事情做，徐无邪也想去帮忙，却被秦娘子按在灶火前烤衣裳。
花鲢刺多，但肉质鲜美，宋九思打算刮了鱼肉下来做丸子。鱼头放置一旁，腌制备用。
刀背敲松鱼肉，然后细细地刮鱼绒，鱼绒全部刮下后，少量多次地加入葱姜水。
又加了猪油和蛋清让鱼丸更加滑嫩鲜香。
“远儿，火小一些”，眼见着一个个同样大小的雪白鱼丸在锅中慢慢浮起。
她又另起锅，猪油在锅内化开，鱼头煎至两面金黄，加入热水，叮嘱远儿，“这个锅火烧大些。”
用干净的手在酸菜缸子中抓出酸萝卜和酸菜，噌噌地几下，萝卜变条酸菜变丝。
被红薯淀粉和蛋清腌制好的草鱼鱼片，一片片被下入红彤彤的酸辣汤底中，只一分钟就被漏勺捞出。
先是浓浓的鱼汤味，然后是扑鼻的酸辣，刺激着徐无邪的味蕾。
滋啦一声，热油被泼在了剁碎的辣椒上，香辣的味道让远儿打了个巨大的喷嚏，吓了秦娘子一跳。
宋九思将两个口味的锅底转移到定制的鸳鸯铜锅中，铜锅架在火炉子上，下头是火红的炭火。
她笑着问徐无邪，“今日下了雨，天气冷，不如就边煮边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