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无邪当场就怒了,“又没请你吃,哪里来的臭酸儒叽叽喳喳。”
姚仁听见徐无邪骂他,气得脸涨得通红,羽毛扇子哗地丢在一旁,手指点着徐无邪骂道:“无知妇人,粗俗,粗鄙,可笑!”
又扭过头去对着冯岱说,“女子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徐无邪腾地站起身来,佩剑砰地磕在桌子边上,她大踏步走至姚仁身边。
姚仁见徐无邪身量稳健,脚步轻盈,竟是个习武之人。他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脑袋,往座位里面移了移。
宋九思快步走至姚仁桌前,制止了想要说话的徐无邪,“敢问这位郎君,没有无知妇人的肚皮,你又是如何出生呢?”
“古有前朝女将军梅泽兰力守关西三十年,今有女掌院韦丁香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连圣上都曾有言,巾帼不让须眉,您的意思是,圣上错了?”
“你”,没想到这宋九思如此牙尖嘴利,转眼就扣了顶大帽子在他头上,姚仁摆了摆手,扭过头去。
徐无邪简直要给宋九思喝彩了,她得意洋洋,丢下一句意味深长的“普天之下皆为王土,郎君可要慎言啊!”
冯岱强忍着笑意喝了口茶,自己这位同仁啊,平日里在书院就喜欢说些贬低女子的话,出了书院还这样,没想到今日踢到铁板了。
拉着徐无邪回座,热汤点心与茶水正好上了。
徐无邪拿着点心就往嘴里塞,“今日午膳还没吃,饿死我了。”
宋九思笑盈盈地看着她,“慢点吃”,又爱惜地解开带来的黑罐子上的绳子,从里面舀出洁白如云的粉末来。
她素手微调,用勺子边搅拌边往里注入热汤。
又取了蜜饯撕开,与葵花籽一同撒入凝固的藕粉中。
把碗推至徐无邪的一边,“尝尝,我在家做的藕粉。”
盯着眼前这碗晶莹透明的点心,徐无邪拿着勺子大咬了一口。
一旁的茶博士也呆住了,不由得出声询问,“娘子这点心是何物?怎的如此特殊。”
宋九思微微笑着,“这是用莲藕做的藕粉,有补气益血之效。”
茶博士是个约20多岁的年轻人,听说“藕粉”二字,又往还未盖紧的黑罐子里看,“这是南边的点心吧!”
宋九思见他好奇,干脆拿了小碟子给他舀出来看。
他捻起那洁白的藕粉闻了闻,又拿了热汤冲泡一碗,舀一勺颤颤巍巍的藕粉,入口绵密细致,香甜可人。
“吃时可以撒上些杏仁干果,红枣姜片,味道会更有层次感。”
茶博士细细尝过后,迫不及待地问:“娘子这点心方子可卖?”
见宋九思有些惊讶,他放下手里的茶壶坐下介绍自己,“我是这俞三郎茶坊的少东家,这里的茶客都认识我。娘子大可相信我。”
原来是主家的人,宋九思了然,那这笔生意倒是有谈的空间。只是这方子不能卖。
她微微笑了笑,“这方子是我家传的秘方,我娘不肯给人。但若东家的茶坊需要,我能长期供给大批的藕粉。”
俞宁眼珠子转了转,他是真喜欢这点心,不过若是不拿方子到手,只靠这小娘子进货,岂不是受制于人。
眼见着宋九思态度坚决不卖方子,谈不拢,俞宁也歇了心思。
却不等他走到柜台,便有那刚刚进门的客人,询问宋九思桌上的藕粉是何物,点名也要上一份。
俞宁连忙解释,这是客人自带的物什,并不在茶坊出售。
只是,那梳着精致凌云髻,身穿烟紫色绣花流苏垂髫宫裙的小娘子却不肯饶过他,娇滴滴地让他去找宋九思,也给她上一份。
宋九思没听见这场官司,她正盯着自己摊子的方向张望,昨日和杨百川约好今日上午商谈合作事宜。
不知为何他过了午时还未来。
杨家老宅巷子口,瓢泼秋雨里,杨百川正拉着提着药箱的大夫,急匆匆地往家赶。
身上被雨尽数打湿,风一吹全身冰冷,但他的心,却比身子还要冰冷万倍。
“少爷,您怎么也不打伞”,乳娘张氏心疼地拿手帕揩着杨百川脸上的雨水。
“祖母人呢?”杨百川焦急地踏进宅子,“我请大夫来了。”
“在后院呢,大夫,请跟奴婢来。”
张氏急匆匆地引着大夫去了后院。
软榻上,大夫收回了诊断的手,又翻开昏迷的眼睛仔细瞧了瞧,“取热水来,我要行针。”
几十根银针尾部微微颤抖着,软榻上的李老太太悠悠转醒。
她声音虚弱,喊着守在一旁抹泪的张氏,“川儿呢?”
杨百川上前一步,扑通跪在了老人榻前,他浑身湿透,手也冷得直抖,想去握祖母的手却又害怕。
“那人说的可是真的?杨家,杨家是真的败了?”
杨百川面色灰白,嘴唇毫无血色,羞愧地点了点头。
今日余管家派人上门收债,在前院吵吵嚷嚷的,偏偏让祖母撞见。
祖母身体不好,往日里就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家里落败之事,全家都瞒着她,却不想今日被她听了个正着,怒极攻心之下昏了过去。
她满是皱纹的脸上流下泪来,浑浊的眼珠子瞪着杨百川,一声声地喊着“大郎。”
又把杨百川当成他父亲了,张氏见状,示意杨百川先离开,别刺激到老夫人。
大夫行完针,又开了药方给张氏熬煮,迈出正屋,对着杨百川摇摇头,“老夫人寿数已高,原本就神志不清明。此次不知是受了何事刺激,大惊大怒下昏厥,眼见着是吊着最后一口气了。”
杨百川如坠冰窟,一个踉跄就要倒地,此时一双手扶住了他,“公子当心。”
杜若风尘仆仆,形容憔悴,他处理完老家的事情就日夜兼程地赶回杨府。刚进门就听见大夫的诊断,眼圈也不自觉地红了。
看见多日未见的杜若,杨百川糨糊般地脑子突然多了一分清明,“去,去虹桥边寻宋娘子的卤肉摊子,告知她今日家中出事,无法赴约,改日上门谢罪。”
“是”,杜若虽疑惑,但也听从吩咐,急匆匆去了。
杨百川用手重重地锤在自己头上,深吸一口气,“大夫,请您尽全力,无论多珍贵的药材都使得,务必拖延几天,好让我父亲归家见祖母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