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掉身上沾满尘埃的军绿色连帽衫随手抛弃在沙发,萨贝达将自己砸在柔软的被褥里任由躯体陷进去小部分。他没有开灯,卧室内是通体的昏暗,仿佛无人问津的废屋。
幽蓝眼眸半阖凝视着天花板上悬挂的吊灯,老式古钟有节奏的摆动声使本就烦闷的萨贝达更加压抑不住心中的戾气,他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而感到不满。
说到底现在的他也无法辨别出这场重复的游戏到底与战场有什么区别,一样的无趣。
把额前的碎发尽数撩至脑后,佣兵缄默着摩挲自己腰侧别着的弯刀,隐没在黑暗中会让他感到格外的平静,像是夜行生物畏惧阳光般,但他想自己还是应该出去透透气。
……
佣兵又一次悄无声息的爬上了山顶。
坐在榕树枝上,萨贝达感受着来自于大自然的温润和寂寥,寒蝉停止鸣叫,这颗榕树的叶片并不密集,能够透过缝隙清晰的看见头顶偌大的圆月。
也只有在这一刻,萨贝达会沉思回想自己曾经做过的种种事情。那些血腥的画面历历在目,如同鱼鳞雕刻在鱼的身上,像瓷器上创烧的珐琅彩。
廓尔喀弯刀上满是血迹,他早已数不清自己砍下了多少军阀将士的脑袋,肢体动作更像是机械性的摆动,整个人就仿佛从地狱里捞出来的厉鬼。
萨贝达是唯一存活到最后的胜利者,他理应享受着独属于胜利者的喜悦,可内心深处却是无法诉说的黯然与孤独。
那场连绵不绝的小雨停止,混沌的云翳散去,他踩踏于由尸体堆砌而成的土堆上,抬头仰望着独属于自己的皎洁月光,萨贝达却感受不到任何温暖。
他的手里沾满了同伴与敌人的鲜血,他的胜利建立在无尽的杀戮之上,他的强大同样背负着旁人无法忍受的情凄意切。
墨色军靴沾满泥泞不堪的土壤,先前雨水打湿部分的衬衫又被晚风吹起,寒意几乎是从尾椎渗透到灵魂深处,脸颊上还有因将弯刀划破敌方咽喉时喷溅而出残留的血液。
他独享着胜利,但这些在佣兵眼里都虚无缥缈:鸟儿是漆黑的,月亮是无色的,天空是墨色的。是他扼杀了月亮的光芒,硝烟堵塞他的咽喉,而他感受不到温度,只有彻头彻尾的死寂和逼仄同它作伴,他也本就属于黑暗。
缓缓闭眼,萨贝达的呼吸沉重起来。
“臭小子,你在做什么?”略带疑惑的清冽嘶哑嗓音自下方传来,再度打断萨贝达的思绪。
佣兵蓦然瞪大双眸偏头看向底下熟悉声音的来源。额角的青筋微不可察的跳了跳,萨贝达紧盯着那位红发小丑,显然前者又一次感叹了一下裘克破坏人兴致的本领真是出神入化。
“……你怎么又在这。”佣兵揉搓着发疼的太阳穴,不再管愈发靠近自己底部位置的裘克,向后仰躺在树枝上阖眸假寐。
“准确来说我隔三差五就来这,凑巧看见你这家伙像个死人一样躺在上面而已。”
裘克咧开笑容鄙夷的扫视对方,虽然看不太清刚才这个雇佣兵在干什么,但裘克总感觉对方现在的情绪不太对,所以他下意识的便想刨根问底:“你刚刚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忘记了。”耳廓旁传来的疑问话语让佣兵的指尖微动,最终还是选择回避这个话题。
“哦,那你自个玩去吧,老子才懒得搭理你。”
意料之外的回答,他以为以裘克的性格肯定会不管不顾的问到底呢,萨贝达略显诧异的睁开一只眼瞟向底部的裘克。发现后者正坐在树下拿着个包裹打开,里头装着的曲奇饼散发出淡淡的甜香随着风吹散在雇佣兵的鼻翼间,萨贝达就看着裘克咀嚼着曲奇吞咽下肚甚至哼起某个小调。
“你不好奇吗?”翻身下树,萨贝达歪着脑袋盘坐在裘克身侧。这次红发小丑没有条件反射的去戴上那滑稽的面具,或许是已经在这个雇佣兵面前懒得掩饰了。他似笑非笑侧头,反倒调侃:“我问了你就会说吗?”
“……不会。”
“那老子问个屁,有毛病。”
裘克耸肩骂骂咧咧的再度咬了口曲奇饼,整夜没进过食的萨贝达不由自主的就被食物的味道吸引了视线,凸起的喉结微滚。
裘克瞥眸似是发现了对方的饥饿嗤笑出声:“你不会想吃吧?”
“……”萨贝达沉默着错开视线,裘克看着对方这副别扭的模样突然想发笑,将铁皮盒子放在身侧。
锐利指尖戳了戳佣兵的胸膛处,他想起了萨贝达刚才不对劲的模样,如琥珀般的眼眸半眯:“我突然很好奇,你的内心会是什么颜色。”
空气倏然凝固,连裘克这种反应较慢的人都能感受到气氛变化。小心翼翼的看向萨贝达,发觉对方再度仰头望向夜空,晚风毫不留情的席卷着人鬓角处散落的碎发,那双幽蓝色的眸子里再度洋溢出讥讽,裘克上次见到佣兵这副表情时好像也是在这个地方,恍然间萨贝达慢悠悠的丢出几个字。
“你抬头不就能看见了?”
抬头?这回换裘克愣住了。他条件反射的抬头顺着对方的目光眺望夜空,这时的夜空没有任何星辰点缀,也没有明朗的月圆提供光亮。
是乌泱泱的云翳,黑暗的天空彻底笼罩着土地,抹去一切光亮,是一片孤寂的黑,偶尔还会飘来几朵晦暗的云彩。
就像战场上弥漫的硝烟……
“你不觉得黑色很适合我吗。”萨贝达咧开笑容敛眸睥睨的与裘克对视,半开玩笑的跟裘克交谈。
“……”裘克收敛起眼中方才的戏谑,他第一次如此深刻的发觉对方是个空有成熟躯壳的普通人。
他就像是用冷若冰霜的伪装来把自己包裹封闭住,仿佛独自舔舐伤口的猛兽,沉浸于自己的世界里。和自己曾经在马戏团时一样,即便受伤也不会轻易将脆弱的一面展示给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