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卿早料到来这庄子拜访退休的内库掌事得宝,一定不似明面上看起来那么顺利。
内库是天家的财源之本,圣上不想内库的秘密随意外流,以养老为名将曾经执掌内库的得宝安置在皇庄上,是照顾也是监视,若非皇亲贵胄怕是无缘见到得宝。
故此外间少有人知道得宝的消息,年头久了曾经风光一时的人逐渐被遗忘。
这一次张太后虽然点头同意,却也只是照顾到侄女张小姐的面子。对于张太后而言,得宝真的疯傻不堪用倒也罢了,倘若得宝已经恢复神智能带徒弟当师傅,那恐怕另有一番处置,绝不会轻易便宜了“外人”。
在来的路上李云卿就思量着该如何把握这种分寸,曾经掌管内库的人绝对是有资格担当小楚的师傅,不过人家能不能教、愿不愿教、可不可以教,这就不是她一个人做主的了。
到达皇庄的第二日,李云卿一早起来习武用餐过后,便吩咐召见得宝。
谁料去传话的人神色慌张的回来,跟着一脸惶恐的皇庄大管事,禀告说得宝昨晚又犯了疯病,今天说什么也不听话穿衣服,就在床上裹着被子发呆,这样子显然不适合让尊贵的肃王殿下见着。
李云卿并不质疑皇庄大管事的话,不过心中隐约猜到了什么,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既然得宝犯了病,本王倒是带了些塞外的偏方和药材,让侍从送去看看是否对症吧”。
接着不待张绣玥有什么反应,李云卿又道:“早听闻秋季京郊山林之中野物颇丰,趁着天气不错,本王正好带着兄弟们进山打猎活动活动筋骨。”
打猎这项运动,想来与闺阁出身的张小姐沾不上边,李云卿没在得宝这事上咄咄逼人,也不会让张小姐有机会再缠着“培养感情”。
张绣玥倒是玲珑心思,昨日相处一天已经看出肃王殿下对得宝的兴趣比对她更多一些,她倒也不急不躁,倘若能帮肃王办成得宝这件事,说不得会在肃王那里留下更多好感。花瓶一样的女人普天下有的是,若想配得上肃王这样的大英雄,没点手段哪行。
望着肃王纵马出行的潇洒背影,张绣玥又忍不住细细深思,明明那得宝清醒的时候算账奇快,据说这两年疯病也很少发作,为何就这么巧在肃王到访的时候又犯病了呢?
莫非得宝更喜欢在这里养老?曾经执掌内库尝过权力滋味的人,会甘心默默无闻终了此生么?还是说得宝身上隐秘太多,张太后那边根本是没打算让得宝与肃王有什么干系,她当初提起得宝,不过是迎合了张太后借机试探肃王的心思?
张绣玥生于富贵长在天家,几乎是张太后一手培养出来的,早就熟知皇家权谋算计,也不介意被张太后利用。只是每每想多一些看透一点的时候,她无端端多出几分哀怨,为什么明明一件简单的事,找个师傅教个徒弟,皇家的人会想那么多,防贼一样防着骨肉亲人。曾经常伴先皇左右的得宝,若真是装疯卖傻怕是也看出了门道,不得不继续发“病”,避开肃王吧。
正被人惦记着的得宝裹着被子在床上看似发呆,心中却是思绪起伏。
当年张绣玥到庄上游玩时,得宝早已经恢复神智,他是故意露一手以便谋划将来。他疯的时候能得皇室照顾奉养,倘若真清醒了有所动作,恐怕又被人忌惮算计。他必须细细筹划,寻个稳妥的时机,一步步有所凭依,谋定而后动,才能为敏之翻案。
肃王特意来庄上,传召他这个疯傻的太监,究竟是什么目的?难道如传闻中那样,肃王真的有不臣之意,那边兵权未解、这边手就要伸向内库么?
昨夜见到的敏之,是幻象,还是真有如此貌似的少年?
小楚被人招呼着去给得宝送药,对于被人役使安排杂活,他并无抗拒。梁伯那边也不是时时需要人伺候,在庄上又没有具体的工作,他闲着还不如干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没想到,那个能得肃王亲自吩咐赐药的,竟然就是昨晚上见到的那个怪人。
小楚偷偷打量床榻上裹着被子发呆的那位内侍公公,只见那人散落在外的白发,面孔也极为苍白,如果忽略掉不正常的神态,只看脸孔比寻常中年男子显得年轻俊美,却又似缺了魂的木偶,少了灵动神韵。这人若没有痴傻疯癫,年轻的时候定然仪表不凡。就算是已经患病,还能有专人照料,能得肃王赐药,应该不是寻常的宫中内侍,恐怕大有来头。
小楚习惯性地缩在房间内最不起眼的角落里。
未料那得宝突然又发起了疯病,裹着被子从床上跳了下来,将旁人端着的东西撞掉了一大片,嘴里还傻傻说着:“宝宝要吃糖,宝宝不吃药。”
肃王府的侍从大多是兵将出身,哪里会哄疯子,如临大敌一般散开包围,将得宝围在中央。得宝见状疯的更厉害,张牙舞爪大呼小叫。
原本照顾得宝的那个小厮估计是见过这种场面也吃过苦头,比别人跑的都快,闪退在外围低声建议道:“各位爷多多见谅,这得宝别看是内侍出身,听说早年是练过上乘武功,力气大的很。你们别管他,别拦着,免得受伤。他疯闹一会儿,没人搭理就会好的。越是有人搭理,他闹的越凶。我看,要不咱们先退出去,将房门锁好。反正屋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既然人家都这样说,肃王府的侍从也就不再纠结,鱼贯而出,将房门从外边锁好。再抬眼,却发现小楚没有跟着出来。
小楚本来也没有那些当过兵的侍从动作快,站的地方离门不近,才走两步忽然感觉膝盖一麻,跌在地上。再爬起来,人家已经从外面锁了房门,而且得宝正疯疯癫癫追到了门边。
小楚抿了抿嘴唇,揉了揉红肿的膝盖,蜷缩在墙角。看样子外边的人暂时不会开门,他其实也没什么好怕的,大不了就是被疯子伤到,受伤什么对他而言早就习惯了,只要不给旁人添麻烦就好。
得宝见撞不开门,又顺着散落一地的药材摸到了小楚脚边,没了刚才的癫狂样子,仿佛一个孩童,傻愣愣拎起一包药粉,疑惑道:“糖,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