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焱拱手:“陈笠。”
“哈哈。”他爽朗笑几声,说道:“乾隆年,弘历皇帝微服下江南,受了街面上青皮的气,当时也念个忍字诀,为啥?因为老祖宗没穿龙袍。”
魏焱撇撇嘴,知他话里有话,指责自己没穿官服,不该行公事。
“黄龙冒犯长官,他们知错了。”梁译洗言辞诚恳:“陈巡长可否宽恕这三人的不知之罪。”
魏焱回答:“当然。”
“嗯。”梁译洗颔首微笑,然后朝黄龙他们说道:“回礼。”
“谢谢陈巡长开恩!”三人齐口大声道。
“回吧,去诊诊伤,抓几付跌打草药。”梁译洗朝黄龙几人挥挥手,接着转向魏焱,春风徐徐的口吻里生出了几分料峭寒意:“他们例行差事,维护固寨的商道次序,陈长官平白下此辣手重伤黄龙,这于情于理,鄙人都要去见县知事。”
他朝围观群众抱拳:“乡亲们,梁译洗讨这个公道,该不该?”
“该!”数人回应梁译洗。
人群嗡嗡响地议论纷纷,魏焱听到耳里,大多数却是责备自己的不对——
“后生仔下手忒狠毒嗄。”
“就是,就是……”
“瞧他这做派,这装扮,不是个正经人。”
……
魏焱皱皱眉,梁译洗不但心思缜密,还是个指鹿为马的人物,他抬起目光望向当事人,这一眼竟是哭笑不得,老刘头躲进铺子,半掩店门,畏畏缩缩地探头探脑,他瞧魏焱看过来,赶忙眨眼、摇手,显然不想与这个假冒巡长发生联系。
摇摇头,魏焱打算离开。
梁译洗彬彬有礼拦住他们,说道:“陈巡长,同乐坊离这不远,我做东请二位过去喝杯茶,可好?”
莫飞忙不迭点头:“好,好。”
“公务在身。”魏焱掏出洋火点燃叼着的卷烟,抽了口,摆手道:“失陪。”
“哦。”梁译洗盯着魏焱:“长官,真的不喝这杯茶?”
眼前这张笑嘻嘻的脸,让魏焱无因由地生出一股厌恶,他二话不说转身走开。
梁译洗看着魏焱背影,眼里闪过几丝精光,待魏焱转角,他才收回视线,拾起地上的布幌,梁译洗朝四季春客栈走过去。
‘笃笃笃’,他手叩门板。
老刘头打开门,惊了下,他急忙端来椅子:“二少爷,进屋坐,您坐。”
梁译洗坐下,表情和蔼,就像跟多年老伙计唠嗑家常:“掌柜,听口音您是北边的吧。”
“是,老头绥远人氏。”
“来南方多长时间?”
“二十几个年头了。”
“哦。”梁译洗倒出一小撮鼻烟深吸一口,闭目,半晌后说道:“算是半个固寨人。”
“嗯。”老头应声。
“新任巡长,您认识?”
“认识……啊”老刘头口齿有些结巴:“不……不熟,就前天在小店住过一宿。”
“哦。”梁译洗起身:“掌柜,家里的事情还得自家人来料理,莫让外人看笑话。”
“挂上吧。”将布幌递给老刘头,梁译洗拍拍手走出客栈。
望着舟船不息的鹅江,日头当中波光粼粼,耀眼夺目,梁译洗记起老爹曾经说的那句话——鹅江淌的不止是水,还有白花花的银子。吐口气,梁译洗双手端正头顶的红缦儿碗帽,走进熙熙攘攘的大街,所经之处人群忙不迭地向他问好,谄媚的、恭敬的、仰慕的、畏惧的……各色目光仿若觥筹交错的酒宴,总能使他微醺、愉快。而此时,梁译洗却感觉心绪有些阴郁,这突如其来的芥蒂便是那新任巡长。
同乐坊的大堂一如既往地喧闹,每个档口都堆满赌徒,吆五喝六的掷骰、噼里啪啦的麻将、吧嗒作响的骨牌……夹杂着笑骂、叫喊,热气腾腾地烧得灼心。梁译洗穿过大堂走进后院,推开镂花扇门,厅堂内,梁译纹背靠交椅,腿边空了个酒坛子,他一手端杯,一手搂着个丰腴女子。
梁译洗轻叹声,示意那女子出去,然后在一旁的椅子坐下:“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剐骨钢刀,老大,适可而止吧。”
“无酒,百宴乏味;无色,断子绝孙。”梁译纹脸色酡红,他瞟一眼梁译洗:“酒、色、财、气当为男儿气概,老二,你差了,所以娘娘味。”
“呸。”梁译洗啐了口唾沫。
“这个钟点你该在大升楼,来同乐坊倒是稀罕。”
“有一桩新鲜事。”梁译洗说道:“新来个巡长,今天他把黄龙的手臂打折了。”
“啊?”梁译纹直起身子,惊讶声。
“请他来梁家喝茶,他却是不屑一顾。”
梁译纹将杯子重重拍在桌面,酒水洒落一地:“哪里来的巡长?草包子不打听打听,固寨是谁的天下!”
说着,他到屋角拉几下绳铃,一个青衣小厮快步赶来,他哈腰道:“大少爷,二少爷。”
“去把黄龙叫过来。”梁译纹吩咐。
小厮出去后,不久领着一个手缠硬木片,脖挂吊带,脸色有些蜡黄的魁梧汉子进屋。
梁译纹上前诊了诊他的臂膀,问道:“咋受的伤?”
黄龙一五一十说出经过,梁译纹眉头拧成个‘川’字,他手指摸着胡子拉杂的下巴:“是个擒拿好手!妈拉个巴子,警察啥时候练得这么狠辣嗄?”
“老大,对上他可有把握?”梁译洗问道。这个兄长虽然满身恶习,但也有一处天资,自小好勇斗狠,习得浑身武艺,寻常的几个汉子就算拿棍棒,也近不了他的那对肉拳头。
“没那闲功夫。”梁译纹摊开身子坐下:“找几个使洋枪的弟兄埋伏,做了他!”
梁译洗摆手:“不可。”
“咋了?”梁译纹问道。
“你喜好洋服,红帮裁缝制作的西装可曾穿过?”
“那帮草包子给钱都不肯做,说什么我的身份不够格,妈拉个巴子。”
“百达菲力的金壳表可曾戴过?”
“扯!有钱买不到。”
“呵呵。”梁译洗笑笑,说道:“这个巡长穿的是红帮洋服,戴的是菲力金表。”
“我戳!”梁译纹差点将刚喝的那口酒从嘴里喷出来。
“所以,”梁译洗郑重说道:“没弄清他的底细前,我们只能盯着,不能动手。”
梁译纹道:“就这么着?”
“梁家底子在,面子自然不能丢,这个茬自有法子找回来。”拍了拍衣摆,梁译洗起身朝屋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