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竿头,魏焱方才睡醒过来,他伸个懒腰,两手抱头怔怔地瞅着屋顶的青铜吊灯,瞅着简洁的寝室,竟生出恍如隔世的感觉——幼时的孤儿、长大的魏焱、现在的陈笠,每个身份都似深井里的一轮月亮,虚幻模糊……
‘笃笃笃’,传来叩门声。
魏焱起身问道:“谁?”
“呵呵。”外面是莫飞的声音:“巡长,上任了。”
“喔。”魏焱回应:“你先去,我待会过来。”
“哎!”莫飞着急说道:“知事和一帮乡绅在小礼堂候您半个时辰了。”
魏焱讶异:“做啥?”
“呵呵……呃。”莫飞让一股气给噎了下,半晌搭话:“固寨有头有脸的腕儿都来看您了,想认识您,正等您过去宣誓哩。”
魏焱下床开门后,拿起挂墙上的洋服正打算穿上,莫飞将手里拎着的衣服鞋帽递过去:“巡长,得穿官服。”
“放床头,我漱洗一下。”
“时间紧,长官,先去礼堂。”莫飞郁闷哦,感觉自己正在伺候个不识世故的娃娃。他心道:就算买的官,也得知晓些警务司的条例吧,这也太不讲究了。
换上黑色呢料警礼服,戴上白缎墙围大檐帽,套上靴子,魏焱焕然一新,合体的警服将他身形修剪得颀长挺拔,帽檐下剑眉星目,整个人英姿勃发。
莫飞站一旁啧啧称赞:“仪容堂堂,真叫一个帅气!”
‘不对。’魏焱心想陈笠穿这身该是什么模样?他一边琢磨,一边解开风纪扣,松开腰带耷拉到小腹,把帽子歪歪扣脑瓜上,再微微躬着背。
“太紧窄,还是这么弄舒服些。”打个响指,魏焱说道:“走吧。”
“呵呵。”莫飞干笑几声,心里面翻了个白眼。
礼堂是一座歇山顶的四方建筑,拱形门楣和窗框,门前两个抱鼓石。礼堂内墙悬挂一面五色旗,旗子前放着长条书案,书案两侧各摆一排席位,入座的是各大家族代表,县府议员以及固寨的行政长官,后面站着其他观礼人,男女老幼济济一堂。
莫焙添掏出怀表,喃喃自语:“真是个二愣!这紧要日子竟然迟到,怪不得才来固寨就去惹祸。”对于陈笠打折黄龙手臂一事,莫焙添非但不恼,内心反而窃喜不已——多少年头了,终于有人敢和梁家掰掰腕子。这个想法,礼堂中其余诸位的神情也见端倪,这群富贵岂是好相与的主,但等到这个钟点大家伙依旧不急躁,显然对这任巡长,他们除了好奇,还有各种的期待。
“来啦!”有人低声喊道。
只见一个敞开衣领,手揣裤兜,迈着外八字,两胯左右甩动的兵痞大喇喇走进来,脚步仿佛半桶子水哐当作响。
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瞅了会,哎!一阵抽气声,众人像泄气的皮球,原先那副正襟危坐的模样坍塌。他们心里大摇头颅:枉自己盼星星盼月亮般望着,没想到来的却是这么个东西!
魏焱左望望右看看,旁若无人,待走到半中,他心里突然像打翻个醋瓶子,泛出酸味。他看见魏赛站席位后,两手亲密地搭在坐席上一个男子的肩头。
而魏赛此刻同样心潮澎湃,自打载菁园一别,她失落如晦,本以为至此天各一方,没料到他仍旧还在,还当了巡长,当这付吊儿郎当的样子冷不丁撞进来,魏赛双目泛红,却又不自禁地‘噗哧’笑出声来。
这一下带得别人也跟着哼哼哈嘿,开始有些顾忌,到后来他们都放开喉咙,捧腹的、顿足的、跺脚的……一片欢腾。
魏焱也咧开嘴巴哈哈大笑,他心道:挺好!大伙认可大爷的这股流氓习性,日后办些不靠谱的事情,想必你们也不挂心,不意外。
席位当中,梁译洗没有笑,他盯住魏焱若有所思:装风度、装高雅、装睿智、装轩昂……这场合正常人都是这么装,陈长官,你装痞子却是什么蹊跷?
莫焙添老脸臊得通红,庄严的仪式搞成唱大戏似的,陈笠今个算把县府的威风落了一干二净。新政权与旧体制的过渡阶段,花银子买官,凭关系当官都是稀疏平常,真本事做官的倒稀罕了,可不论怎样,花功夫得来的职位都不容易,像这二愣子那么不吝的还真少见。莫焙添双手掩面,就差钻地缝了……
魏焱走到书案前,这不要脸的家伙在那抖着腿,甩着胳膊,就是不干正经事。
莫焙添急了,他起身喊道:“敬礼!”
魏焱拧身,歪歪斜斜地朝他行个齐眉礼,下面顿时又一通哄堂大笑。
咳咳……县知事咳嗽几声,怒喝:“向旗子敬礼!”
“喔。”魏焱转身敬个礼。
莫焙添喊道:“宣誓!”
魏焱挠挠头:“宣啥?”
哈哈哈……观众们的爆笑震得屋顶落灰。
县知事小跑过去,到书案翻出张纸片塞给魏焱:“立正,向五色旗宣誓!敬礼!”
魏焱一手敬礼,一手举纸片朗读——余敬宣誓:
余恪遵总理遗嘱,服从党义,奉行中央及上级机关法令,尊重地方人民公意,忠心努力于本职。如违背誓言,愿受最严厉之处罚。
此誓!
嗨,总算过去了,莫焙添摸摸额头的汗水走到书案前,将桌上的一块铁牌、一把装壳的毛瑟手枪递给魏焱,他清清嗓子正准备说几句过场话,就听见门外‘咚咚’几声大鼓响,一阵喧哗,有人大声喊:“县老爷,小民要伸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