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还爱喝酒?周三宝惊讶地问。稍顷又说,你昨晚到我家又是煎药又是做饭?这是献的哪门子殷勤啊?究竟为什么啊?
昨天晚上的献殷勤就是为了换今天晚上的美酒喝嘛!嘿嘿,这个世界上的男人有几个不爱喝酒呢?不爱喝酒还叫男人吗?黑影说着又发出一阵瘆人的笑声。
你这才是一句彻头彻尾的鬼话呢!别看我是个烧酒的,却不大喜欢喝那个东西。这次如果不是红薯收成太多和李业利的撺掇,我是不会来弄这个东西的,辣乎乎的有什么喝头呢?周三宝反驳黑影说。
你那是被酒气熏醉了,反倒不愿意喝了。你不喝我喝。我早就馋上你的高粱酒了,喝了一辈子酒还没有喝过高粱酒是什么滋味呢!快走啊!我的酒虫已经爬到嘴边了!黑影说完,先自在前头朝着雁岭洼酒坊的方向飘了去。周三宝只好在后面紧紧地跟着。
来到酒坊,伙计们早已经睡下了。周三宝准备喊醒伙计打些酒出来。
黑影伸手拦住他说,不要惊动伙计们了,我不愿意见更多的生人。你点上一根蜡烛,自己打些酒来,咱俩在这堂屋里来上几盅即可。
周三宝说,也行。就按照黑影的吩咐,点上一根蜡烛。在烛光下,他终于看清了黑影的真实面容,果然是眉清目秀,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只是脸上有点发青,青里还透着些许暗绿色,与老人们常说的满脸惨白毫无血色的鬼魂大不相同。因为这个黑影长着一副清秀脸庞,就首先赢得了周三宝的好感,他也不再怕这个鬼魂,很快舀出来一瓢刚出锅的高粱酒,倒在两只小瓷碗里,又摆上两个小酒盅,随后又抓来几把花生豆,抱歉地说:这里条件实在简陋,也没有其他上讲究的下酒菜,你就凑合着喝吧。
黑影摆摆手说,这就很好,这就很好。你们阳间的人不是常说,花生就酒,越喝越有吗?
周三宝笑了笑说,你说错了,那是饺子就酒,越喝越有。
黑影嘿嘿一笑,说,不管什么吧,只要有酒喝就行,没有酒酒什么都没有。他端起酒盅喝了一口,吧咂了几下嘴,高兴地说,好酒好酒,果然比地瓜酒好喝多了。
周三宝说,好喝你就多喝几盅。咱这里是酒坊,管够你喝的。
管够你喝的?黑影听了周三宝这句话,不由得重复了一遍,突然“唉”的一声,长叹了一口气,猛地一下,把酒盅放在桌子上,幽幽地说,这、这、这酒我看还是不喝了吧。
周三宝不知道黑影为什么突然不喝了,惴惴不安地问,怎么回事?难道我这句话说错了吗?
黑影摇摇头,又长叹了一声说,不是你说错了,而是我做错了。
周三宝不明就里,就问,你做错什么事情了?你来到这里什么也没有做呀!
黑影说,我多喝了几盅酒。
周三宝不解地说,爱喝酒的人多喝几盅酒又能怎么样?这也不算多大错误呀!况且,你也没有喝几盅,不是才喝了一口吗?
黑影幽幽地说,今天晚上我是没有多喝,可以前就是因为多喝了几盅酒才要了我一条性命哪!
喝酒要了你一条性命?周三宝诧异地问,你以前在哪里喝的酒?喝的什么酒?他听村里的老辈人说过真有喝酒喝死的,但那是用大碗喝酒,有个说法叫喝大酒。而眼下用的是小酒盅,一酒盅顶多两钱酒,哪能喝死人?除非这人没有一丁点酒量,或者是酒有问题。
黑影说,当然也不全是因为酒,还有别的一些原因。唉,说来话长,我实在是不愿意提起它呀!
不愿意提起可不行,我同意你来喝酒,就是想让你把自己的全部情况告诉我,这是你答应过的。你要明白,我这里的酒是不少,但也不能白喝。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周三宝又给黑影倒上一盅酒,接着说,现在你这个身份应该不怕喝多了吧?
黑影犹豫着说,还、还是有点害怕。
周三宝说,害怕什么?你已经死过一回了,人都变成了鬼,再喝多了还怎么变化?总不能把鬼再变成人吧?要那样,全世界的男男女女都成酒徒了。
鬼再变成人也就是起死回生,按理说是人人向往的好事,不料黑影却摇摇头说,这个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情。我看惯了人间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你死我活,有什么意思呢?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做鬼魂比较舒服一些。
还真别说,黑影的话确实有些道理,人间的事情最是让人捉摸不透。周三宝听了不再言语,就岔开话题让黑影讲述一下自己的死因。
黑影端起酒盅喝了一口酒,借着酒劲讲了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往事。
事情发生在雁岭洼的酒坊当年很红火的时候。那一年,雁浦村里有一户家境富裕的周姓人家,从外地给两个儿子请来个私塾先生。私塾先生姓苟,乡亲们都称他为苟先生。苟先生生的白净面皮,文文弱弱。学问也不错,记忆力尤其好,一部《唐诗三百首》背的滚瓜烂熟,自己也能写几句诗。村民们经常看到他在院子里摇头晃脑地背诵“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一类的古诗,有时还见他到村前的翠玉河边或村四周的高山上、大树下作诗诵诗。
除了喜欢作诗诵诗以外,苟先生还特别喜欢喝酒。他喝酒都是到雁岭洼的酒坊里去喝,原因是酒坊里刚烧出来的酒不掺水,味道纯。村里铺子里卖的酒掺了水,喝不起劲头来。
前文中提到,雁岭洼开酒坊的有两家,一家姓桓,一家姓周。苟先生原先常喝周家的酒,觉得周家的酒好喝。周家是他的老东家,喝酒都不要他的钱。时间一久,苟先生觉得不好意思,老白喝人家的酒,这不成老白干了吗?咱是文人墨客,面皮最重要,老蹭酒喝会让人家瞧不起,于是就改喝桓家的酒。桓家对苟先生也很照顾,念及他远离家乡一个人在雁浦村教书不容易,也不愿意收他的钱。
苟先生说,我就是嫌周家不收钱不好意思在那里喝了,你们要是再不收我的钱,那我也无法在你家喝了。一个爱酒的人眼瞅着大大的酒缸满满的酒而喝不上,那该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情呀!于是,桓家人只好象征性地收苟先生一点酒钱,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只是为了让他心理平衡。
桓家酒坊的主人还不到三十岁,是个很爱读书的小伙子,特别喜欢古诗词,经常向苟先生请教,一来而去,两人就成了莫逆之交。
这一年的夏天,苟先生的妹妹来雁浦村看望哥哥,苟先生带她来了雁岭洼酒坊几次,受到桓家酒坊年轻主人的热情接待。苟先生的妹妹喜欢桓家小伙子的热忱,桓家小伙子也羡慕苟家妹妹的美貌,见过几次面后,两人互生情愫,最后顺理成章地结为了夫妻,苟先生的妹妹当上了桓家酒坊的女主人。
再后来,为了得到周家酒坊的烧酒秘笈,这位女主人和周家的二掌柜苟合到了一起,最后竟然酿成了一件惊天惨祸,死了不少人。这件事情在前文中已经多次提及,这里不再赘述。
苟先生不仅喜欢喝酒,还特别爱吃一种水果,就是李子树沟的李子。每年李子成熟的时候,他都要到这里吃李子,不尽兴不归。苟先生嫌李子树沟这个名字不好听,没有一丁点诗情画意,就把它改成了李圃。
雁浦一带有句民谚:桃饱杏伤人,李树底下埋死人。意思是桃子可以吃饱,杏子则不能多吃,吃多了胃受不了。最厉害的是李子,吃多了不仅伤胃还要人命。村里人见苟先生常去吃李子,一吃就吃很多,就善意地提醒他少吃为好,但他错解了乡亲们的好意,以为抠门不舍得让他吃,很不高兴。
这一年,又到了李子成熟的季节,苟先生又成了李圃的常客,几乎每天都要去吃李子。
有一天,吃完李子后,苟先生想到雁岭洼看看久不见面的妹妹。
妹妹见哥哥来了,自然是好酒好饭盛情款待。席间,桓家酒坊男主人也就是苟先生的妹夫,闻着苟先生身上带有浓浓的李子味道。李子这种水果很奇特,吃过后口齿会留有余香。妹夫是当地人,一闻味道就知道苟先生吃了不少李子,于是劝他少喝点酒,吃多了李子再喝多酒是很危险的。
苟先生听了很生气,说你们雁浦村人是怎么回事?竟然这么小气!我在这里辛辛苦苦为你们教书育人,你们不让我吃李子也就罢了,在妹妹家还不让我喝酒,真正是岂有此理!
妹夫劝慰苟先生说,乡亲们都是好意,我也是好意。李子这种东西吃多了真是要命的。早年间村里就出过死人的先例。况且你现在又喝这么多酒,太危险了!
妹夫的话,苟先生一句也听不进去,说,没有问题的。假如真出了问题,我看也是你家的酒不好。如果是周家的酒绝对出不了问题。你们有本事就把周家的烧酒秘笈弄过来,打出自己的牌号!
这一番话说的妹夫不言语了。他承认自家的酒确实不及周家的酒好,也正在想方设法弄到周家的烧酒秘笈,只是不愿意当着苟先生的面说明而已。
吃了不少李子又喝了不少酒。苟先生离开雁岭洼酒坊回去时,走路就有点头重脚轻,两只脚像踩着棉花包跳舞。待走到李圃时,他又闻到一阵阵李子香扑鼻而来,情不自禁地又摘了几个李子吃。
工夫不大,苟先生突然觉得肚子非常难受,像燃起了熊熊大火,要把五脏六腑统统烧焦一样。他口干舌燥,看见一棵李子树下有眼泉水,就趴在泉眼边“咕嘟咕嘟”喝了好些泉水。这一下可坏了,肚子里剧烈的疼痛起来,疼得他难以忍耐满地打滚。他大声地呼喊着妹妹和妹夫快来救他,可李圃离雁岭洼有好几里地呢,他的妹妹和妹夫怎么能听得见呢?
一个多时辰以后,苟先生慢慢地停止了打滚,鼻子嘴里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最后彻底咽了气。一代书生,就这样因为李子和酒丧命于李圃。
从此,雁浦村走了一位好私塾先生,世间少了一位唐诗宋词的爱好者。
......
夜已经很深很深了。周三宝听得入了迷。听着听着,忽然耳旁没有了声音。他抬起头来一看,苟先生早没有了踪影,什么时候走的,周三宝丝毫没有察觉。
再后来,周三宝每次从李圃走过,偶尔也能听到苟先生朗诵诗歌的声音,但再也没有见他露过面。有几次,周三宝向苟先生喊话,让他到雁岭洼酒坊里喝酒,又出了很好的新酒,可苟先生一直没有赴约。
周三宝不甘心,又把酒放在那晚和苟先生见面的那块大石头上,可第二天早上从雁浦村来时,发现那些就原封不动地在大石头上摆着。
周三宝想,这样也好,看来这位苟先生是彻底戒了酒了!唉,可惜晚了一点,要是活着的时候少喝点酒少吃点李子多好啊!
想罢,周三宝把酒都洒在了地上。
......
张老顺讲完了,又“吧嗒”起了旱烟锅。
我问,李圃现在还有李子树吗?
张老顺说,还有,但已经不多了。苟先生死后,他妹妹妹夫说他爱吃李子也爱喝酒,这里离雁岭洼酒坊不远,就把他葬在了李圃。起初,雁浦村里的人不同意,说你葬个死人在李圃,以后谁还敢去吃李子?后来,大家念及苟先生为人不错,也为了警示后人李子不可多吃酒不可过量,把苟先生葬在这里也能起到反面教材的作用,也就同意了。
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李圃的李子树都不爱结李子了,树也枯死了不少,所谓的李圃其实名存实亡了。
数九寒天,气温降到零度以下,村前的翠玉河里结了厚厚一层冰。放学后,我们一群小伙伴带上自制的滑冰车去河里滑冰。别看我们的滑冰车是山寨货,速度可不慢,最高时速可达40千米。
玩滑冰很惬意,但也潜伏着危险性,因为速度太快容易翻车把人摔坏。另外,由于河道高低不平,水流大小不一,所以冰层也薄厚不同,从薄冰上滑过可能压塌冰层掉进河里,轻者受伤重者丢命。什么叫如履薄冰?这个时候的感觉最真实最贴切。
有一次,一位叫胖子的小伙伴就出了事,如果不是救援及时,他就成了冰下的“冻鱼”。胖子名如其人,十二三岁的孩子体重竟然将近百斤。一样厚的冰层,我们滑过去安然无恙,他就不行,“咔嚓”一声,冰层断裂,胖子掉进了冰窟窿里。当时,我已经滑到前面,没有听到后面的响声,继续飞快地往前滑。滑着滑着,我发现后面的人没有跟上来,心里一紧!是不是有了情况?我扭头往后一看,发现不远处小伙伴们挤在一起忙活着什么,赶紧返回去想看个究竟。果然不出所料,原来胖子掉河里了。
胖子个子高,膀大腰圆,卡在冰窟窿里,上不来下不去,急的只哭。小伙伴们用力往出拽他,拽了好几次竟然纹丝不动,也急的没有了主意。有的建议砸开冰层往上捞胖子。话音刚落,只听脚下的冰层“咯吧咯吧”直响。不好!这段河道冰层本来就薄,现在又站着这么多人,冰层不堪重负可能要坍塌。我赶紧招呼大家离开这里。小伙伴们一窝蜂似的跑到了岸边。胖子见状更急了,放声大哭:呜呜,你、你们谁也不管我了!我要死了!你、你们回去喊、喊我爹娘来行不行?我家有刚从县城买回来的糖块,一人给、给你们两块!行不行啊!呜呜——
我没有跑,对胖子说:别怕,我一定能把你救出来。
胖子抬起头,用不信任的眼神瞄了我两眼,哽咽着说:就、就你瘦成这个猴样儿,平、平时打架都是我手下败将,还、还想救我?吹、吹牛!
我说:我虽然没有力气救你,但我能想出救你的办法来。
胖子一听有点希望,就说:那你快想快想快想!都冻死我了!
我其实是安慰胖子,哪有什么办法可想?
这时,岸边的小伙伴们高喊:你到底行不行啊?要不我们一个一个过去拽他!
一个一个过来拽他?突然,我想起学过的一篇课文《拔萝卜》。萝卜太大了,拔不出来,老爷爷老奶奶小猫小狗都来帮忙,拔呀拔拔呀拔,终于把萝卜拔了出来。对,就用这个办法!我双手拽着胖子的胳膊,招呼小伙伴们过来,后面的人搂着前面人的腰,排成一字长蛇阵。一个人喊口号:预备——起!大家一起用力,只听“刺啦”一声,胖子没有拽上来,反倒把他的棉袄袖子拽断了,露出白白胖胖的胳膊。胖子生气地直嚷嚷:你、你们这是救我还是害、害我?
怎么办呢?这时我忽然想起自己的腰带。那时没有钱买腰带,妈妈用棉布给我缝了一条,有好几尺长。我解下来一头栓住胖子上身,一头绑住我的腰,后面的人搂住我,一个连一个,一直排到岸边,然后一起发力。效果不错,终于把胖子从冰窟窿里救了上来。
胖子瘫坐在冰层上,白白胖胖一个人变成了紫茄子,哆嗦着嘴唇说:我、我走不了路了,你、你们抬着我,到、到、到我家吃糖去、去,快、快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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