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处于什么原因,黑影还是不愿意回答周三宝的问话,迟疑了片刻,就又转移话题说,我记得雁浦村里好像有几户姓周的人家对吧?
周三宝说,不错,是有几户姓周的人家。
黑影又说,请问,你贵姓呢?
周三宝愣了愣神说,我就是姓周。怎么,你认识雁浦村的周家人?
黑影似是而非地点了一下头,说,倒也认识几个。我记得当年雁浦村里周家有一个孩子很聪慧,记性也特别好,能背诵很多首唐诗宋词呢!
周三宝听了心里一动,这个周家孩子一定是自己家族的人,也一定是自己的祖辈。雁浦村的周家是大户人家,识文断字的人不算少。全村其他户姓的识字人加起来也没有周家人多。所以,在十里八乡,提起雁浦村的周家,人们都会竖起大拇指夸赞一番,周家人不仅会做生意还是书香门第之家。
想到这里,周三宝又捡起刚才的话题问黑影,你问了我好多问题,我都一一作了答,可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话呢?你是谁?为什么在这个李子树林子里?
让周三宝料想不到的是,这个黑影真是拗的厉害,执意不回答周三宝的问题,反过来又继续问周三宝,还是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吧。我还有事情要问。
周三宝有点生气地说,为什么我要先回答你的问题?是我先问的你,咱们总得讲道理,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这是最起码的礼节,亏你还是个识文断字诵读诗歌的饱学之士呢?
周三宝的话音刚落,黑影突然又发出一阵瘆人的笑声,把周三宝吓了一跳!哼哼,要说先来后到,你远远不如我先到得早,你才来过几回啊?可我到这里的时间连自己都数不清多少年了!
什么?你在这里很多年了?这里除了李子树就是荒山乱石和野草,没房没屋,这多少年你是怎么活下来的?住在哪里?吃什么喝什么?
黑影说,俗话说,猪往前拱鸡往后刨,各有各的活路,我总有办法活下去。另外,严格说来,我并不是雁浦村人,村里房没一间地没一垄,无奈只好住在这里了。好了,我告诉你的也不少了。现在,咱们还是先谈谈你的事情,而后我再把我的详细情况告诉你不迟。
碰到这样个一根筋的人,看来也只有这样了。周三宝寻思,赶紧把这件事情搞清楚,自己还要回家给老婆煎药做饭呢。于是就说自己就是雁浦村周家的后人。眼下在雁岭洼酿造高粱酒。过去不常回家,这两天老婆闹病,孩子们都小,所以每晚都得回去照顾老婆,每天要从这片李子树林走过。
黑影听了,微微地叹了口气问,你回家去了,扔下酒坊怎么办呢?
周三宝说,这个倒不碍事,还有几个伙计在酒坊看摊儿。
黑影听了点点头说,今天时间不早了,你赶紧回家伺候老婆吧。记住,明晚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我会全部回答你提出的问题。
周三宝一想也对,老婆正在炕上躺着,药没服饭没吃,自己却在这里和一个素不相识的黑影耗什么工夫?想罢,迈开双腿急匆匆地向雁浦村方向走去。
回到家里,周三宝正要给老婆温改姐煎药做饭,却发现老婆正在吃饭。忙问,怎么,你的病好了?
温改姐说,好什么好?身上更疼的厉害了。
周三宝说,病还没有好,那你怎么能自己下地做饭吃呢?
温改姐说,哪里是我做的饭?是你酒坊里的一个伙计来给我做的饭。
周三宝听了一愣,问,什么?酒坊一个伙计给你做的饭?
温改姐说,是啊!哎,不是你叫他来给我做饭煎药的吗?
周三宝说,我没有让他们来给你做饭呀!我根本就没有告诉过他们你有病。这个伙计都是怎么和你说的呢?
温改姐说,他说今天晚上酒坊里太忙,你回不来了,让我来帮着给你做饭煎药。多亏人家来给煎了药做了饭,要不你回来这么晚,别说病死,饿也把我饿死了!
周三宝就像被人一脚蹬到了云雾之中,听温改姐说的有来有去,看来确实是有个人来过。但他觉得肯定不是酒坊的伙计,伙计们没有自己的吩咐,是不敢擅自离开酒坊的。那么,这个人又是谁呢?
听周三宝矢口否认,温改姐也不由地一愣,说,这就奇了怪了,如果不是酒坊的伙计,那这个煎药做饭的人是谁呢?
周三宝又问,你对我说说这个人身高长相和装束打扮,我就知道是不是酒坊的伙计了。
温改姐说,这个人个子不高,瘦瘦的,面目清秀,很像是个书生,穿着一身黑衣服。估计他过去也没有做过这类活儿,拙手笨脚的,饭也做的不好吃,我实在咽不下去,可人家大半夜来了,又好心好意地给我做上了,我也得硬着头皮吃下去呀!
周三宝问,他人呢?
温改姐说,刚才还在呢!你快进门时,他说了一句周老板回来了,我还得赶回雁岭洼看摊儿去呢,就先走了。他的动作真快,一闪身就没有了人影。
听了温改姐的话,周三宝心里有了底数,应该是那个黑影来过。为了证实真伪,周三宝又问老婆温改姐,你听他的口音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温改姐说,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很细,乍一听就像是个女人。对了,他曾经笑过一次,天哪,那笑声太难听了,就像将死之人发出的哀嚎一样瘆人,吓得我身子好一阵哆嗦。
听了老婆这一番话,周三宝轻轻地点了点头说,得了,我知道是谁了,是黑影无疑。
温改姐以为丈夫已经承认是酒坊的伙计了,说,我就说嘛,酒坊伙计你能不认识吗?天天在一起干活儿。再说,如果不是酒坊伙计,和咱们又不沾亲不带故,谁那么好心肠大半夜地来给我煎药做饭呀?
周三宝很想把刚才在李子树林里遇到黑影的情况告诉老婆,可又怕惊吓到她,温改姐胆子本来就小,如果听说这个莫名其妙的黑衣人给自己煎药做饭,还不吓个半死不活!于是,就把刚到嘴边的话头咽进了肚里,装作无所谓地样子说,不管是谁吧,人家好心好意给你做了饭煎了药,也就省了我事了。天色不早了,赶快睡觉吧。
第二天早上,周三宝起身去雁岭洼时,对温改姐说,今晚我可能回来得更晚一些,也有可能不回来,你自己将就着煎药做饭吧。
温改姐说,还让那个酒坊伙计来煎药做饭不行吗?
周三宝说,今晚他恐怕也来不了。酒坊现在正是出酒的时候,人手很紧张。说完后,急匆匆地出门走了。
走到李子树林内,周三宝找到昨晚和黑影相遇的位置,想看看有什么异常的情况,结果查找了半天,只看到自己留下的脚印,没有看到黑影的脚印。
周三宝登时明白过来,因为他多次听张祥顺说过,死去的阴魂可以从坟墓里出来,但不是走出来而是飘出来的,因为他们没有脚。昨晚自己和黑影在这里说了那么长时间话,黑影就站在面前,怎么现在只看到自己脚印而没有黑影脚印呢?显然,他不是阳间之人,肯定是个鬼魂。到自己家里给老婆煎药做饭的也肯定是他无疑。可这个鬼魂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我周三宝和他没有任何瓜葛,也更谈不到什么交情呀!而且,自己这些日子数次路过李子树林,以前怎么就没有见到他呢?
一时想不明白,周三宝索性不去想,反正黑影也说过,让今天晚上还到这里会面,到时候看他这么说。
一天的工夫过的很快,眨眼间太阳又落下了西山。这几天酒坊要出头锅酒,正是关键时刻。作为老板,本来周三宝不应该离开酒坊,但因为老婆闹病,最主要的是要和黑影相约,周三宝不得不再次离开酒坊。他来到李子树林里,在一块大石块上坐定,等着黑影前来赴约。他还偷偷地在衣兜装了一盒火柴,到时候点个亮看看黑影的真实面目。
夜幕降临了。周三宝在大石块上等着黑影出现,等着等着突然有了尿意,就来到一棵李子树下小便。解完手再回到大石块上时,就见石块旁多了一个黑影。于是,开口问道,你终于来了。
黑影背对着周三宝,说,来了。你来的不晚嘛!
周三宝说,既然相约过,总得按时赴会,这是起码的礼貌。
黑影迟疑了一下说,不愧是书香门第之家,果然知书达理。不过我和你身份不同,即便想早点来也不行,来不了。
周三宝奇怪地问,腿就在你的身上长着,想早来就早来,想晚来就晚来,这还不是自己说了算吗?怎么反倒不行呢?还有人管着你?
黑影这时又瘆人地笑了一声,说,这个不用我细说,你应该懂得。
周三宝顿时茅塞顿开,是啊,天不黑鬼不来嘛!于是也不分辨,而是直奔主题说,你不是要把你的情况全告诉我吗?请开尊口吧。
不料,黑影又转移话题说,你是不是在雁岭洼开酒坊?
周三宝点点头说,不错。你是怎么知道的?
黑影说,这个李子树沟距离雁岭洼这么近,你又经常从这里路过,我怎么能不知道?而且我还知道,过去的雁岭洼就有酒坊,不过那时候烧的是地瓜酒。如今嘛,你酿造的是高粱酒。我敢断言,这里面有些事情你还不如我清楚哩!
这个黑影对我门清呀!周三宝心里有些紧张。是啊,一个鬼魂对自己如此知根知底,恐怕不是一件好事。他反问,你既然知道我的底细,怎么还问我是不是开酒坊?而且昨晚也问了不少问题。那你对我到底是知底不知底?
黑影说,我这样做不过是想证实一下,看看你是不是说真话。因为......说到这里,黑影突然住口不往下说了。
怎么不说了?因为什么呢?周三宝问。
黑影叹了口气说,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阳间说一个人不讲实话叫说鬼话。你今天晚上就是和鬼在说话,是不是也不说实话呢?我就是想听听你的话里藏假不藏假。假如你说自己不是烧酒的,那明摆着就是一句鬼话。你阳间之人竟然还说鬼话,我本来就是鬼,恐怕就更是阎王爷出告示——鬼话连篇了。
奥,原来是这么回事。现在你应该相信了吧,我可是一句话鬼话都没有说啊!周三宝说着,从衣兜里掏出火柴,想划着一根看看这个鬼是什么模样。
黑影伸出手来一挡,说,没有必要这样做。你的老婆难道没有告诉你我的长相吗?放心,我不是青面獠牙,也不怕吓着你,只是不愿意浪费你的火柴而已。你想想,这里的山风大得很,你能划得着火柴吗?另外,火柴的光线也很暗。虽然我不是青面獠牙,但在暗影里我的相貌也不太雅观,还真可能让你接受不了。
周三宝只好把火柴装到衣兜里,说,好,不看就不看。你昨天晚上到我家,着急忙慌的,我老婆稀里糊涂地也没有看清你长什么模样。
黑影问,这就奇怪了,你为什么非要看看我长什么样子呢?这又不是男人找媳妇,女人寻丈夫,讲究一个般配。
周三宝说,你会朗诵诗歌,体格长得又单薄,应该是个文人。在我的印象里,文人的长相应该是文雅、秀气的。我小时候听村里的老人说,早年间,雁浦村里来过几位私塾先生,个个都长的很文静。我虽然是个握锄把种地的粗人,但却很喜欢尊重识文断字的文化人。
黑影说,既然是这样,那咱们俩也就别在这里吹风挨冻了,咱们到你的酒坊里去怎么样?听说你的酒坊这几天出了头锅酒。头锅酒是最好喝的,味道醇厚绵软,咱们边喝边谈怎么样?到那个时候,你不就看清我的真实面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