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祥顺告诉我说,这一章故事名叫李圃诵音。
我诧异地问,李圃诵音,好一个富有诗意的名字!雁浦村是个图的掉渣的小山村,村里无论人名还是地名,也都都土的掉渣,怎么这个长满李子树的山沟沟却有如此一个文绉绉的名字?还有什么诵音,也挺富有诗意的,难道说还有人在这里朗诵诗歌不成?
张祥顺反问我,谁说咱们这山沟沟就不能起个文绉绉的名字?谁说咱们这山沟沟里的人就不能朗诵诗歌?
我听了一惊,又问,怎么?真有人在李圃内诵诗?
张祥顺并没有回答我的问话,只是不住的“吧嗒”着旱烟锅,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细的缝隙,怔怔地瞄向李圃的方向,像是在寻找一件模糊不清的东西,又像是在追忆着一桩时间非常久远的往事。
看到张祥顺这个神态,我不敢再问话,给他倒上一碗水,准备凝神倾听发生在李圃之内的故事。
不料,张祥顺并没有开口讲李圃诵音的故事,而是扭头对我说,国青呀,我想向你请教一个问题。
我听了一愣,慌忙说,我只是个小孩子,能懂什么?在这里,您是老师我是学生,只有我向您请教的份儿,哪有您向我请教的道理?我、我可担当不起!
张祥顺用旱烟锅在鞋底上敲打了几下,缓缓地说,有志不在年高,有学问也不在年龄大小,这就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的道理。人家秦甘罗十二岁上就当了宰相呢,你能说他没有学问吗?有好些问题我都准备请教你呢!
我问,您准备请教我什么问题呢?太深奥的问题我可答不上来。
张祥顺说,上一章故事的末尾我曾提到说讲完就算讲完,说没有讲完也算没有讲完,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我说不懂是什么意思,我还正准备请教于您呢!
张祥顺说,我是指那个高粱篾子妆奁盒。说不算完,是指妆奁盒的故事还没有讲;说讲完了,就是这个妆奁盒虽然也有不少故事要讲,但似乎又没有讲的必要。所以,这个问题让我非常纠结,所以就想请教你一下。
我越听越糊涂,问张祥顺,上一章故事中提到的这个妆奁盒,我记得前几章故事中也曾提到这个物件,那就讲一讲嘛,故事当然越多越好,这有什么可纠结的呢?再说,您真要是纠结,请教我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您讲我记,您占主动我处于被动地位呀!
张祥顺摇摇头说,小子,你说的差了壶啦,这个问题您应该占主动地位才对。是这么回事,那个姓桓的矮个子老头拿走周三宝家里的妆奁盒后并没有回到雁浦村,而是领着全家老小来到太行山深处一个叫做岸棚的村子力居住。岸棚村离雁浦村有好几十里地呢!因为咱们讲的是雁浦村里的故事,所以我才拿不准该不该讲这个岸棚村妆奁盒的故事。我是讲故事的你是记故事的,你说,我不请教你又能请教谁呢?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思索了一阵对张祥顺说,既然姓桓的人家不在雁浦村居住,那就不属于雁浦村的故事了,我的意思是不要讲他们了。
张祥顺说,好,你说不讲咱就不讲。唉,可惜了,妆奁盒的故事也很精彩。
我说,咱们讲完雁浦村的故事,如果有机会的话,再讲那个岸棚村的妆奁盒故事好不好?
张祥顺笑着点了点头,说,那敢情好。那咱们现在就讲李圃诵音。对了,过去的故事除了我亲耳所闻亲眼所见外,都是听老一辈人的叙述,然而今天这个故事则不同,是一个比我年轻的人讲述的。
是谁呀?我诧异地问。
张祥顺说,就是雁浦村的篾器高手周三宝。下面的故事就是他讲述给我的。
李圃,其实是后来才改的名字,原先的名字叫李子树沟。早年间,雁浦村里识文断字的人不多,想起一个像模像样的名字还真不太容易,大都是秃子当和尚——将就材料。比如这条山沟里李子树多,就叫李子树沟;那条山沟里梨树多就叫梨树沟。有的山沟杏树多就叫杏树沟。还有像前文中讲过的桃花岗,就是因为山岗上长满了桃树而得名。
这时,我插话问张祥顺,李子树沟为什么要改成李圃呢?又是什么人给改的呢?
张祥顺嘻嘻一笑,说,是什么人改的名字咱们以后再说。现在先接着上一章故事说。上一章故事中说到周三宝到雁岭洼酿造高粱酒,隔三差五地要回到雁浦村的家里,而这个李圃是雁浦村到雁岭洼的必经之路,他每次到雁岭洼或回雁浦村都要路过李圃。从雁浦村到雁岭洼大多时间是在早上,而从雁岭洼回到雁浦村却大多时间都是在晚上。
李圃这条沟并不算长,也就是二三里地。周三宝走过无数趟,闭着眼睛都走不错路,所以他从来不用拿照明的东西,每天都是摸着黑从李圃走过。
有一次,周三宝忙完酒坊的事情快到后半夜了。如果是在平时,这个点儿太晚他就不回村里了。不巧的是老婆温改姐这些天来身子不舒服,还在炕上躺着哩!周三宝要回家来给她煎药做饭。如此一来,天色再晚他也得回家去。
路过李圃时,走着走着,周三宝仿佛听见李子树林里有一种声音响起,时高时低。可当他停下脚步倾耳细听时,这个声音又没有了。然而走了不多几步路,声音就又出现了,好像是有人在说话。再一仔细听听,似乎又不是一般说话的声音,好像是一个学童在学堂里念书的声音。
奇怪,这么晚了,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山沟里,而且又是寒冷的冬天,怎么会出现念书的声音呢?是谁家的孩子在念书呢?念书用的着如此下功夫吗?这个勤奋劲头,都快超过祖逖的闻鸡起舞,赶得上孙敬和苏秦的头悬梁锥刺股,甚至可以与匡衡的凿壁偷光以及车胤的囊萤映雪相媲美了!
周三宝不由地皱了皱眉头,开口问了一声,喂,你是谁呀?天气这么晚了,你怎么黑灯瞎火地在这里念书?难道不怕冷吗?
没有人回答。
周三宝怕这个人没有听见,提高嗓门又问了一声,你是何人?报个名号上来!
还是没有人回答。
嗯,莫非是我听错了吗?也有这个可能。这些日子,酒坊里杂七杂八的事情特别多,家里的老婆又在生病,周三宝每天两头跑,来回要跑十多里地,而且都是山路,着实累得够呛。人累了就容易上火,一上火大脑就不清醒,继而出现一些眼不明耳不灵的情况也属于正常情况。想到这里,周三宝心里一释然,就不再管他谁在念书,而是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李圃。
到了第二天的晚上,周三宝忙完酒坊的事情回家时,天色又很晚了。当他从李圃走过,还是在昨晚那个地方,又隐隐约约听到一个人在念书,这回听的比较真切,是一个人在朗诵诗歌。
周三宝小的时候也读过几年私塾,学过一些古诗词,记住不少唐诗和宋词。他听得出,这个人朗诵的是诗圣杜甫的《江畔独步寻花》: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诗自然是好诗,朗诵的声音也不错,抑扬顿挫、声情并茂,把个周三宝听迷了,居然忘记迈动回家的脚步了,站在那里倾耳聆听。
朗诵完杜甫的《江畔独步寻花》,又有刘禹锡的《秋词二首》从李子树林里传了出来。第一首: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第二首:山明水净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试上高楼清入骨,岂如春色嗾人狂。
周三宝听了暗自寻思,此人不简单,唐诗懂得不少,朗诵的功底也不弱。
等到朗诵的声音停了下来,周三宝朝着李子树林里高喊了一声,请问,里面是哪位高人在朗诵唐诗?朗诵得太好了,吸引的我都不愿意回家了。你可否出来与我见上一面?,我想当面向你请教一二。
李子树林瞬间归于寂静,只有凛冽的山风呼呼地吹来,又从周三宝的身旁呼呼地吹过,周三宝不由地打了几个寒战。天气太冷了,他想走人,可又觉得不甘心,总想弄明白李纸树林里藏着一个什么样的人。自己每天从这里路过,如果搞不清楚这个匿藏者的身份,走着也不放心。
忽然,周三宝想起了一个绝招,我何不也朗诵一首诗,或许会引起这个人的共鸣。于是就对着李子树林,也朗诵了唐代大诗人李白的一首诗——《早发白帝城》: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声音刚落,周三宝忽然觉得脸上掠过一股冷风,阴森森的。天气本来就冷,再加上这股阴森之气,周三宝连忙把衣领往紧里拉了拉,但仍然冻得身子好一阵哆嗦,不由地闭了一下眼睛。待他再睁开眼睛时,发现眼前倏然多了一个黑影,个子不高,身材瘦瘦的,但看不清面庞长什么模样。
在这黑咕隆咚的夜色里,面对这么一个突然冒出来的黑影,任谁也感到恐怖异常。
周三宝颤抖着声音问,你、你、你是什么人?
黑影已经觉察到周三宝处于极度惊恐之中,可能是为了缓和紧张的气氛,就轻声细语地说,刚才你不是让我出来见一面吗?我出来了,怎么倒把你吓成了这个样子?声音虽然轻,但仍像山风一样冰冷刺骨。
周三宝怕惹他耻笑,就强作镇定地说,我、我并不是不害怕,只是不明白你怎么会在这个地方?昨天夜间诵诗的人也是你吧?
黑影说,对,昨天夜间朗诵诗歌的也是我。
周三宝诧异的问,这李子树林里面没房没屋又这么冷,你怎么在这里呢?就在这个地方住?
黑影没有回答,反过来问周三宝,我也奇怪你怎么半夜三更在这里?
周三宝听了出来,黑影不是雁浦村民的口音。
周三宝说,我是从这里路过,要回雁浦村家里去。
你是雁浦村的人?黑影还是淡淡地问。
对呀,我就是雁浦村的人,如假包换。周三宝说。
你这是到哪里去了呢?这么晚了才回家。黑影又问。
周三宝听了,有些生气地说,本来是我问你,怎么你反倒问我个不休?你管我到哪里去了呢!
黑影听了,竟然嘿嘿一笑,这一笑实在瘆人的慌,远没有说话和诵诗那样好听,带着一股阴阳怪气的劲头儿,听的周三宝直反胃想吐。他忍住不痛快,问黑影,你、你笑什么?
黑影说,我是听到你刚才咏诵诗仙李白的诗,觉得遇到了知音才出来见你,否则的话,你就是喊破嗓子喊出大天,我也不会出来见你的。
那又是为什么呢?周三宝问。他没有看出来,这个黑影居然还有点文艺青年的范呢!
黑影踌躇着说,我怕吓着你。我听得出来,刚才我只是轻轻地笑了几声,就把你吓得够呛了。
周三宝说,你的笑声确实有点瘆人,就不像个正常人的笑声。
不像个正常人?我......黑影把周三宝的话重复了一句,似是轻轻地叹了口气,想说什么,但没有说下去。
周三宝又问,那你最后为什么又出来见我呢?
我也朗诵诗歌你也朗诵诗歌,看来咱们都是唐诗的爱好者,这也算是惺惺相惜吧!黑影说着,又是瘆人的一笑。
周三宝对黑影说,说句心里话,我也谈不上多么喜欢诗词之类的东西,只不过小的时候跟着父辈们学过几首唐诗和宋词而已,平时也很少咏诵,现在也忘得差不多了。刚才确实是为了往出喊你才用了一下,算是临时抱佛脚吧!对了,你一直没有回答我的问话,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