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祥顺对着周三宝大摇其头,说,你还说你不相信鬼话,你这话本身就是一句鬼话。
周三宝说,我说怎么是鬼话?我又不是李业利那样的鬼!
张祥顺说,今年秋天那档子事情你怎么就相信了呢?那不仅仅是鬼说的话,而且还是鬼做的事情呢!
张祥顺这一反问,说的周三宝没了词儿,脸一红,嗫喏着说,此一时彼一时嘛,那个时候不过是丢了几棵高粱而已,而这回要卖大几千斤红薯,还要购买别人家的高粱,这里外里一折腾,可就不是仨瓜俩枣那么简单的事情了。如果弄不好赔了本,我一家老小吃什么喝什么?
张祥顺说,周家大侄子说的也不错,明天你先去雁岭洼看看也好,看看稳妥一些,小心无大错嘛。我和这个李业利是初次打交道,也拿不准他这些鬼话可信不可信。
第二天一大早,周三宝先来到石板沟,想看看自己运来的烧地瓜酒的家什和工具还在不在?一看,锅灶碗盘勺瓢之类果然没有了踪迹。
吃过中午饭后,周三宝又来到雁岭洼。站在洼口举目一望,心里马上就凉了半截:看来李业利这家伙的鬼话还真的不能相信!他信誓旦旦地说这里的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让我只管来人就是。安排个屁呀!你看看,整个雁岭洼还不都是满眼荒草丛生、瓦砾遍地吗?
周三宝心里这个气呀!雁岭洼还是荒芜一片,石板沟的工具却没有了踪影。不仅高粱酒酿造不成,地瓜酒也烧不出来了,这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鸡飞蛋打一场空吗?
无奈,周三宝只好坐在一堆破砖烂瓦上唉声叹气,心里不住地骂李业利恩将仇报小人一个,不,是小鬼一个。
初冬的天色黑的早,不知不觉太阳就落了西山。周三宝一看天色晚了,连忙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土,抬脚就要往回走,还有七八里崎岖不平的山路呢!他刚刚抬起脚转过身子来,忽然发现前方两三米处多出了一堆碎砖头块。咦,这条小路刚才来时自己还走过呢,当时并没有任何东西呀,怎么转眼工夫多了一堆破砖头呢?
破砖头挡着路,要想通过必须把它们搬开。周三宝只好弯下腰来将砖头搬走。搬着搬着,又忽然发现一块砖头下面压着一张巴掌大的破羊皮。他捡起破羊皮,翻过来折过去地观看,因为天色已晚,看不太清上面写着什么文字,只是依稀看到画着一些弯弯曲曲的道道,还有一些数字。
一张破羊皮有什么用?周三宝随手一扔,把破羊皮扔到了远处。巧的是这时正好吹来一阵风,居然把这张破羊皮又吹到了周三宝的脚下。
周三宝用脚一踢,再次把破羊皮踢到一边去。然而这回就不是巧而是怪了!又是一阵风吹来,把破羊皮再次吹到了周三宝跟前。
娘的!这块破羊皮还赖上我了!周三宝捡起破羊皮正要撕碎扔掉,就在这时,一个苍老凄凉的声音猛然传进了周三宝的耳朵里:住手!
周三宝下意识地停住了手,转头向四周看了看,却看不见一个人影。奇怪,声音是从哪里来的呢?这时,周三宝突然觉得眼前一黑,天地一片混沌,大脑一片空白,神志有些不清。过了好一会儿工夫,他逐渐恢复了神智,发现眼前竟然多了一位矮小个子的老头儿,看样子有七八十岁的年纪了。
老人家,你、你是谁?你是从哪里来的?你要干什么?周三宝胆子本来就不大,加上此时天色朦胧不清,突然冒出这么一个人来,确实吓人一跳,就哆哆嗦嗦地问。
我就是雁岭洼的人。你问我干什么?哈哈,我是来还你们周家一件宝贝的。矮小子老头儿说,声音里透着苍凉与恐怖。
宝贝?我周家的宝贝?我周家的宝贝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在你的手里呢?周三宝依然哆嗦着嘴唇问。
听了周三宝的话,矮个子老儿头一愣,嗯?那个戴着宽边大草帽的耶律氏后人难道没有告诉你吗?雁浦村的张祥顺莫非也没有和你说过这件事情吗?矮个子老儿头诧异地问。
他们什么都没有和我说过。张祥顺我当然知道,他是我们雁浦村一个看羊的,至于你说的戴着宽边大草帽的人我没有见过,不知道他是谁。周三宝说。
矮个子老头儿听了,皱了皱眉头耸了耸鼻子,诧异地说,这就太奇怪了,他们为什么不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你呢?你可是雁浦村周家的嫡系后人呀!
是什么事情啊?非常重要吗?如果是很重要的话,你现在告诉我不一样吗?周三宝说。
唉,既然他们都没有告诉过你,那我只好来告诉你了。矮个子老头儿说,当年就是为了这张破羊皮,雁岭洼里曾经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的争斗,最后的结局是两败俱伤。
周三宝说,奥,要是这件事情的话,我倒稍有耳闻,但也只是知道个皮毛,详细内情不得而知。
矮个子老头儿向周三宝简单叙述了事情的大致情况,随即又说,这张破羊皮本来就是你们周家的,但在这个断壁残垣的雁岭洼藏匿了很多年。今天,是它归还主人的时候了。
周三宝随口问了一句,这不过是一张破羊皮,又有什么用处呢?
矮个子老头儿说,当年你们周家的地瓜酒比我们烧得好,就是这张破羊皮的作用。现在,那个戴宽边草帽的黑影让你在雁岭洼重操旧业,没有这张破羊皮怎么能行呢?
周三宝说,你是说这是——
矮个子老头儿说,这就是那一张烧地瓜酒的秘笈,当年我们争夺的就是这张破羊皮。它上面画着这些弯弯曲曲的道道和数字,是告诉你烧酒时应该下多少料,应该用多少水,应该烧多大火候……总而言之,没有它,你烧不出好酒来。
奥,怪不得张祥顺说李业利让我来雁岭洼烧高粱酒,原来因为有这个秘笈。周三宝若有所思地说。
对头。唉,不知道你们周家哪辈子修下阴德了,那个耶律氏的后人这么赤胆忠心的为你们卖力气,真让我们羡慕嫉妒恨哪!矮个子老头儿深深地叹了口气说。
周三宝把破羊皮装到衣兜里,向矮个子老头儿抱拳行了一礼说,老前辈,秘笈我收下了,谢谢你老人家。天色不早了,我还要赶回雁浦村,就此别过。说完,迈开腿就要走。
矮个子老头儿伸出胳膊拦住周三宝,说,你先别着急着走,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老人家还有什么吩咐不成?周三宝愣了一下说。
吩咐倒也谈不上,只不过是几句不上串的言辞而已。世上有句话叫做礼尚往来,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矮个子老头儿问。
当然听说过。居家过日子,人与人之间礼尚往来的事情自然不少。周三宝不明白矮个老头儿怎么提出这么个问题,也不知道他要怎么个礼尚往来。
矮个子老头儿说,我把烧酒的秘笈还给了你周家,但你也要把一样东西还给我桓家。
老人家你姓桓?周三宝问。
对,我姓桓,一个不多见的姓氏。矮个子老头儿说。
你刚才说自己是雁岭洼的,雁岭洼属于雁浦村的地界,是不是可以说你也是雁浦村的人?
矮个子老头儿点点头,也可以这么说吧!
我们雁浦村有几户姓韩的,并没有姓桓的人家呀!周三宝说。
唉,这个李业利呀,什么都不愿意告诉你呀!……他不说也罢,其实说了也没有多大用处。我来问你,你的家里是不是有一个高粱篾子编织的妆奁盒?像一条盘起来的大花蛇?矮个子老头儿又问。
我家是有这么一个妆奁盒,也确实像一条盘起来的大花蛇,可我们从来没有拿出来让人看过,你是怎么知道的?周三宝不光发愣,此刻简直有点百思不得其解了。
矮个子老头儿说,你把妆奁盒给我吧,那是我们桓家的东西。
周三宝听了一愣,说,那是李业利师傅赠给我的,怎么成了你家的东西呢?
矮个子老头儿说,这一点连李业利都不清楚。辽国当年灭国以后,他们契丹耶律氏南下逃难来到了现在的住地,而这个地方我们韩家已经住了好多年了。我们也是逃难而来的,与耶律氏算是惺惺惜惺惺吧,看他们可怜就允许他们住在了这里,还教会了他们不少养家糊口的手艺,其中就包括编织高粱篾子妆奁盒。
周三宝终于听明白了,就问,如此说来,你们应该是在几百里地外的平原上住着,怎么现在来了这深山老峪里面?
矮个子老头儿说,后来我们因为一些事情得罪了当地的豪强恶霸,被人追杀,在平原上无法立足,只好躲进了这太行山的深处,并改姓韩为姓桓。雁浦村的韩家和我们是族亲,后来他们那一支人又改回了韩姓,而我们却一直没有改。
奥,原来是这么回事。周三宝点点头说。
矮个子老头儿又说,这份烧酒秘笈我替你们周家保存了很多年。你现在来这里烧高粱酒,我们也不和你唱对台戏了,只想要回我们自己的东西找个地方干老本行去。
周三宝听出老人家的话音里带着深深的伤感之情,连忙安慰说,雁岭洼酒坊原本就是我们周、桓两家共同建造起来的,你别走,我们还接着烧地瓜酒酿造高粱酒吧。雁岭洼地方够大的,容得下我们周、桓两家的。我相信,我们一定会密切合作的,绝不会像先祖们那样大动干戈两败俱伤的。
矮个子老头儿说,谢谢你这样说。可我们不愿意再干这个了。我知道你是个心地善良忠厚老实的人,但谁敢保证我们的后代怎么样呢?人是有变化的,以后的事情谁也不敢保证。唉,还是算了,我们各奔前程吧!
周三宝说,老前辈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能再勉强老人家了。只是这里瓦砾遍地满目荒凉,怎么能做酒坊?我回去需要再考虑一下能不能在这里酿造高粱酒。
矮个子老头儿说,这个不碍事。那个耶律氏后人李业利都给你准备好了。
周三宝说,我在雁浦村时,张祥顺也说李业利都给我准备好了,可这里怎么什么都没有呀!
矮个子老头儿说,李业利和张祥顺都没有骗你,你明天再来看,这里就会大变模样的。
周三宝说,如果真是那样敢情好。等我回去拿上妆奁盒,明天就来交给你老人家。
矮个子老头儿说,不劳驾你了,我自己有办法取。天不早了,你快快回家去吧。说完,一闪身没有了踪影。
周三宝刚回到家,就见老婆温改姐迎上来说,当家的,你可算回来了。咱家丢东西了。
周三宝问,丢什么东西了?
温改姐心疼地说,那个大花蛇妆奁盒丢了。
妆奁盒丢了?怎么丢的?周三宝心里一惊,东西没有了,矮个老头儿来要怎么办?
温改姐惊慌地说,刚才忽然吹来一阵风,等风过后,我一看妆奁盒就没了。屋里屋外,我找了好多地方都没有找到。
周三宝一听这个,心里忽然有了数,就说,别找它了,丢就丢了吧,也不是多么值钱的东西,看着也挺害怕的。
第二天,周三宝又来到雁岭洼。果然如同矮个子老头儿所说,这里已经焕然一新,酿造高粱酒的设备一应俱全,只等他来上马开工……
……
张祥顺讲到这里,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光闷着头抽烟。
我问,讲完了?
张祥顺说,说讲完也算讲完了,说没讲完也算没有讲完。
我听了一头雾水,说,此话怎讲?
张祥顺说,离雁岭洼不远,靠近雁浦村这边有一条沟,长满了李子树,村民们叫它李子圃。周三宝在雁岭洼烧酒,经常路过这里。
我听出张祥顺话里有话,就说,好,新故事又来了。
张祥顺说,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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