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屋之中清幽简洁，顾清缓缓翻过一页话本。
大乘期的神识强大，就算不经意间也能覆盖整个长寒山。
他看到瘦弱坚毅的少年每日都来山头一次，有时是絮絮叨叨，有时会欣喜的同他分享。
顾清被他的情绪感染，那日的尴尬情绪逐渐消散。
又一日，少年没来。
顾清翻着话本的手顿了顿，有些许不适应。
一连几日少年都没有音信。
过了五日，少年出现了，嘴角边还带着淤青。
他的神情低落自责，“对不起师尊，是岐川有愧于您的名号……”
说完之后他转身便要离开，一瘸一拐。
顾清传音给杂役弟子，杂役弟子反应过来后忙叫住燕岐川，“小师叔，尊者找您！”
燕岐川瞬间抬起头，脸上是挥之不去的惊愕，随即局促不安。
他亦步亦趋的跟着杂役弟子往山上走，顾清的神识离开后，他低垂的眉眼上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历时十一天。
师尊主动见他。
燕岐川走近内室低垂着头，他没看也能感受到落在他身上的视线。
静了很久之后，顾清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
“脸上的伤如何来的？”
燕岐川紧抿着薄唇，不肯说。
“不要本尊逼你开口。”
燕岐川的神情这才愣怔几分，悄悄抬眼看了眼神情淡漠的顾清，立马低下头，声音闷闷的说道：“有人说师尊坏话，弟子看不过跟他打了一架。”
燕岐川嘴角有淤青，裸露在外的手臂也有，甚至走路都一瘸一拐。
不用想，输的肯定是他。
顾清默了默，没想到是因为这个原因，“什么坏话？”
“他们说师尊瞎了眼才收弟子为徒，这么久才练气一层，师尊，对不起，是我给师尊抹黑了。”
小孩子间的语言才最伤人，顾清没劝燕岐川别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
而是转而认真的问道：“所以你打输了？”
“没输。”燕岐川抬起头，呆愣的看着顾清，“师尊不怪我？”
“本尊只会怪你没打赢。”
顾清看着燕岐川孩子气的模样，淡淡的笑了，“岐川，你既是本尊亲自选的弟子，就要明白，你在本尊眼中是优秀的，是值得的，你要相信自己。”
“可是……入宗一个月，我才练气一层，他们有人都练气二层了……”
十六岁的少年意气风发，最容易攀比，顾清看出来燕岐川这是钻了牛角尖。
他摸了摸手中的蓝皮话本，沉吟道：“你既是想快些提升实力，那便搬到山顶来住吧，为师督促你。”
燕岐川的脸上忽然惊喜起来，小心翼翼的问道：“师尊，弟子可以上山住吗？”
“自然。”
燕岐川露出一抹久违窘迫的笑，“弟子，弟子还以为师尊不喜我，特地让我住在山腰……”
顾清本不想解释，但看着燕岐川的模样还是说了一句，“之前是因为你没有修为，受不住山上严寒。”
反派的小心心到了一颗半，顾清觉得他真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孩子。
燕岐川拜别顾清，回山腰住所收拾东西。
万魔老者长吁短叹：［老夫真是不明白你如何想的，你费尽心思上山，你信不信若是被你那个师尊发现你修炼魔功，他定会毫不犹豫的清理门户。］
［信。］
万魔一噎：［真是要美人不要命了。］
随即气哼哼不再说话。
不大不小的院子外站着四个少年，为首的小胖子脸上裹着一层白纱布，牙都掉了好几颗。
看见燕岐川回来，激动的拄着拐杖向前踉跄几步。
“燕岐川，你竟然还敢回来！？”
燕岐川慢慢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欣赏过他的惨状后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
之后绕过他去收拾院里的东西，师尊还在等着他，他可没心思陪这个废物玩。
院子有阵法，燕岐川进去燕昌兴被关在外面，直到燕岐川出来，他还在骂骂咧咧。
看着燕岐川高瘦的背影，燕昌兴大喊道：“空明尊者那么厉害，你这个杂种根本不配当空明尊者的徒弟！”
燕岐川的脚步顿住，他回头眯着眼打量燕昌兴。
随即在人紧张害怕的情绪中一步步走近，离得近了，燕昌兴似乎能想起当时被燕岐川打断骨头的痛。
他后退了一步，燕岐川嗤笑一声，“你配？”
燕昌兴咽了口唾沫，梗着脖子说道：“当然！”
燕岐川又笑，平易又近人。
下一瞬他抬脚，一脚将燕昌兴踹出去，燕昌兴拐杖掉在地上，人飞出去三四米。
燕岐川漆黑的眸中血色翻涌，笑的让人毛骨悚然，“今天我心情好，不见血，别在我面前蹦哒。”
燕昌兴的跟班被燕岐川这副神情吓到，连上前扶燕昌兴都不敢。
看着燕岐川离开，燕昌兴心有不甘，练气二层的修为凝结出一个火球砸向他。
去死吧，杂种配不上实力超群天下无双的尊者！
短时间内卖惨一次是卖惨，卖惨两次就是无能。
燕岐川轻而易举的躲开，随后转身慢条斯理的敲断了燕昌兴的另一条腿。
“我配不配当师尊的徒弟不清楚，但你，我的手下败将肯定不配。”
“废物。”
燕岐川淡笑着的踩在燕昌兴的断腿上，重重的碾了几下，在人疼晕后才不紧不慢的放下脚。
他轻睨了燕昌兴的几个僵直的跟班一眼，嗤笑一声，“还在等什么，还不赶快把废物抬走？脏了长寒山你们就一起留下来吧。”
几人被吓的抬起燕昌兴就走如鸟兽四散。
收拾下心情，燕岐川上山敲响了顾清的门。
顾清让人进来，“都收拾妥当了？”
燕岐川点点头，“弟子东西不多。”
顾清嗯了一声，“那你便住在……”
剩下的话顿住，因为顾清忽然想起长寒山只住他一人，杂役弟子都是在山腰。
山顶除了这间竹屋没有其他屋子。
不过大能抬手间山石可灭，动手造一个洞穴很容易。
谁知燕岐川嗫嚅道：“弟子想住在跟师尊一样的竹屋里。”
那这可就难办了。
这间竹屋是原身静心修行时一节一节所筑。
“那你便自己建造吧，青竹随你砍伐。”
“谢师尊。”
燕岐川借来房屋建造的玉简，似乎一门心思的搭在上面。
夜里住在顾清屋子的外间，晚上修炼一夜，早上卯时便出门练剑。
顶着严寒练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顾清半醒，燕岐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去小厨房为顾清做饭。
顾清望着眼前热气腾腾的饭菜缓缓眨了眨眼睛。
燕岐川拘谨的为顾清递上筷子，“师尊，吃饭了。”
“嗯。”
顾清选了道竹笋炒肉，竹笋的嫩香，肉的多汁，在唇舌间迸溅。
‘好好吃。’
他抬起头，才发现燕岐川期待专注的盯着他看了许久，唇角还擒着一抹笑意。
“师尊，弟子做的好吃吗？”
燕岐川做的？顾清有些许诧异，随即不温不火的嗯了一声，“尚可。”
燕岐川哦了一声，面上失落像被打击到，“这个呢？师尊快尝尝。”
若说刚才的竹笋炒肉顾清还能矜持住，这道鸡蛋羹顾清忍不住了。
燕岐川不知道在里头放了什么，一点都不腥，无比嫩滑。
‘他费了好多心思，该不会耽误他修炼了吧？’
燕岐川抬起头，羞涩拘谨的朝顾清笑了笑，“弟子自小被人不喜，师尊待我极好，我想着能为师尊做些什么……”
“若是、若是师尊不喜欢这些，弟子还可以学习更多的……”
少年的话语越来越低沉，那失落的模样让顾清于心不忍。
“你做的极好，本尊很喜欢。”
顾清看着他郑重道：“谢谢。”
少年红了脸，连忙摆着手道：“不、不用谢，师尊喜欢吃就好。”
燕岐川未辟谷需要一日三餐，他每次都有闲心的做双份。
几天下来摸清了顾清的喜好，偏爱吃素菜，但偶尔格外爱肉食。
吃到不喜欢的不会多说，但吃到喜欢的面上冷漠心底却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每日会有两三个时辰发呆，两三个时辰看话本，剩下的时间陷入沉睡。
燕岐川猜想顾清的身体或者修为出了问题。
夜间。
平静几日的长寒山下起了暴雪，竹屋外风声呼啸怒吼，屋内极冷。
半睡半醒的顾清听到一阵脚步声，随即燕岐川的声音不安的响起。
“师尊……”
顾清唔了一声，借着窗外隐隐绰绰的亮看到燕岐川拘谨在站在暗处。
他清冷的声音夹杂着几分未睡醒的鼻音，“怎么了？”
燕岐川低着头，顾清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听到他极其小声的声音。
“外面的风雪声好大屋子好黑，弟子害怕，想跟师尊一起睡。”
顾清清醒了半分，恍惚间还没说话燕岐川的声音再次响起。
“阿娘就是被那群人在这样的天气活活打死，她把我关在屋子里，不准我出去。”
顾清笔下的反派必定有一个凄惨的身世，他做不到感同身受，却能由衷的感到歉疚。
“过来罢。”
顾清在心底叹了口气，往里面滚了滚给燕岐川腾位置。
床上沾满了顾清的气息，尤其是软软的枕头上，混染着顾清发间清冷的清香。
燕岐川盖着被子，沉浸在顾清的气味中。
真好闻。
顾清抬手安抚似的拍了拍燕岐川的背，“早些歇息吧。”
燕岐川顺理成章的抱住了顾清纤细的腰肢。
他把头埋在顾清的胸上，两人挨的极近。
顾清虽然有些不舒服但也没说什么。
等顾清的气息平稳后，燕岐川睁开漆黑的眼睛，清醒的没有半分睡意。
断开万魔老者与外界的联系，燕岐川修长的手指轻轻解开顾清的衣襟。
*
许久没有睡这么舒服了。
虽然原身天生冰灵根不怕雪山严寒，但他的身体冰冷冷的没有温度。
燕岐川虽然是个少年，但身上暖洋洋的好像一个热炉。
顾清依偎的蹭了蹭枕头，脸上传来不是枕头软软的触感，而是少年温热的胸膛。
顾清瞬间清醒过来，少年睡前躺在他怀里，现在变成他抱着少年在他怀里。
更糟糕的是他好像扯开了燕岐川的衣裳，胸膛大露。
他也好不到哪去，雪白的华裳皱巴巴，最上面的衣服都散开来。
“师尊，你醒了。”
燕岐川平躺在床上，微抬起头看向半支着身子倚在他胸膛上的顾清，脸色微红。
顾清默默的拢好衣服，“去练剑吧。”
这是赶人了。
燕岐川眼眸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乖乖的起身穿衣。
就在离开内室里忽然转身朝顾清露出一个笑容，小声道：“师尊真好。”
说完快步的离开，显然自小尝尽冷暖的坚毅少年不善于表达内心。
顾清本来有些尴尬的情绪随着燕岐川的这一笑消失无踪。
真是的，燕岐川只是一个孩子啊，他脑子里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顾清和燕岐川的关系亲近不少，顾清在燕岐川身上看到了很多优点。
他坚毅，面对困难不悲观，哪怕经历过凄惨的过去，脸上也洋溢着羞涩的笑容。
而且格外认真细心，剑术进步飞快，只是修为受五灵根所累，进度较慢。
做饭很好吃，会照顾人。
如果燕岐川是个女孩子或许能当个童养媳？
顾清有些纠结的想了想，最后觉得燕岐川还是应该是个男孩子好。
十五傍晚，顾清朝燕岐川吩咐道：“我有事不在屋中，你晚上睡觉不要害怕。”
燕岐川啊了一声，“师尊要去哪里？”
事关他功法的原因，顾清含糊的说了两句。
燕岐川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是像上一次那样冷吗？我很暖和，可以抱师尊的。”
“……”
“不用了，后山有暖泉，你待在屋里便好。”
吩咐完燕岐川，顾清推开房门朝后山暖泉处走去，一步百米，不一会儿身影便消失不见。
“后山暖泉……”燕岐川口中呢喃着这四个人，眯着眼睛神色晦暗不明。
等天彻底黑透，约莫着时间差不多过了子时到了十六日。
盘坐在床上修炼的燕岐川睁开眼睛，推门朝后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