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楚人家门口。
郑义抖抖身子又搓搓手,一切准备就绪后他叩响了面前这扇门。约莫五秒,门对面传来脚步声。
门先是开了一条缝,张楚人闭一只眼透过门缝观察,看到郑义脸的瞬间,她砰一声把门关上连带着还上了两圈锁。
“大妹子,你这是干啥,哥有点事儿要说,你把门开开好不好?”郑义拍拍门,颇有种“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的失真感。
张楚人背靠门坐下,“对不起,我不去作证了,请你回去吧。”
“喂,大妹子,这可不兴开玩笑的,快开门,哥不怪你!”郑义汗流浃背地敲门,“你要是不作证,哥就完了,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我再说一遍请你回去,不然我要报警了。”
“大妹子咱们别开玩笑了,你这是在害自己,你在助纣为虐知道吗?”
害自己吗?张楚人犹豫了,她把手搭在门把手上,却迟迟没有勇气按下,回忆从怀疑的缝隙中缓缓流出,淹没了她的大脑……
病房里,张楚人满心欢喜地翻看着郑义送给她的衣服。这是一件花袄子,虽然不是她喜欢的衣服种类,但确实像是一个东北老爷们挑选的,郑义用心了。
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张楚人的笑脸,张律师提着果篮走进来在病床边的椅子上落座。
“你是?”
“我是原告的律师,姓张,他们二位让我来看看您。”
“滚!”
张楚人抓起一只苹果朝张律师丢去,却被他轻易躲过,随后张律师抓住张楚人的手腕低声道:“我悄悄告诉你个秘密,郑义说会管你是骗你的。”
见张楚人愣住,张律师马上撒开手帮她整理好衣袖,接着道:“他说会保护你,是为了让你帮他作证,等开完庭你就没用了,你觉得他还会管你?”
“你胡说,要是他真是这样的人,那打从一开始就不会救我。”张楚人争辩。
张律师没有着急回答,而是递给张楚人一杯温水,待她喝完后继续道:“他原先是个军人,还是他们班的班长,解决两个小混混不过举手之劳,又能立功升职干嘛不做?”
张楚人捏紧被子想反驳,可喉咙就像被塞住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除此之外他还能收获一个死心塌地的女人,真是赚翻了。”张律师拍拍手,“但你就不一样了,那两个欺软怕硬的混混要是败诉了可不会找郑义报仇,到时候郑义再嫌你麻烦把你一脚踹了,你就等着被他俩弄死吧 。”
“不会的,郑义不会这样……”张楚人抵抗的语气越发微弱。
“只要你不去作证,我保证那两个混混不会找你麻烦。”张律师打个响指,“我还会给你一笔钱,大学生创业总需要资金支持的嘛。”
病房里两人对视,张楚人的心跳得飞快,她仿佛能听见耳边有什么东西在破碎,震得她脑袋阵阵发昏。
“我该怎么做……”
“三天后的庭审以及之后的再审,都别去就行。”
“那郑义会怎么样,他至少真的救了我一次……”
“我会争取最轻处理,不会为难他,你放心。”张律师握住张楚人的手,“那我们合作愉快!”
张楚人望着张律师离去的背影,默默把那件花袄子藏进床底……
“张楚人!我救了你,你怎么能忘恩负义!”郑义近乎嘶吼的声音斩断了张楚人的思绪。
你究竟是因为什么才帮我,求求你告诉我吧,我到底该怎么选!张楚人的内心疯狂挣扎,手却似一滩烂泥从门把手上滑落。
仅一扇门的距离,一端是男人狂风骤雨般的敲门声,另一端是女人茫然无助的哭泣声。
对不起,我不会去作证了,对不起……
三天后,二审开庭日。
早晨,郑义穿上军大衣,叼着面包往法院方向走。
今天老天爷的气色不太好,空气里飘着一层灰蓝色的雾气,让人不自觉感到失落。郑义甩甩头尽量让自己保持高兴的状态,以前在部队他总对队员讲保持开心就会有好事发生。他蹦蹦跳跳地走着,内心期盼着能在法院门口见到张楚人,即使她已经表明不会来。
透过薄雾,郑义发现法院门口空无一人,他继续向审理厅走。忽然一只纤细的手拦住了他,郑义满怀期待地抬头却是原先接待他的工作人员。
“请问你有事吗?”
“先生是这样的,原告已经撤诉了,您不需要进入审理厅,另外原告的律师有事找您。”工作人员说着指向不远处正在挥手的张律师。
郑义快步走过去问:“为什么撤诉?”
“我说过我想私了,撤诉代表我的诚意。”
“你想怎么私?”
“很简单,你辞去警局的工作,然后赔偿我们十万医疗费保健费以及精神损失费,我们就此两清。”
此话一出,郑义一把抓住张律师的衣领挥拳就要打。
“别这么急躁,你听我给你分析分析。”张律师扒开郑义的手,“故意伤害罪,鉴于我的委托人伤势较轻,量刑最多三年封顶,但以我的能力百分百能让你进去蹲三年,三年出狱,你留有案底几乎不可能找到工作,而且法院审批的赔偿金也许不止十万呢,你考虑考虑?”
愤怒席卷郑义的身体,他把拳头捏得如铁块般坚硬,即使锐利的指甲刺入手心也丝毫感觉不到疼痛。眨眼间,带血的拳头就已经飞到张律师脸上将他打倒在地,郑义准备动身追击却被身后赶来的保安用钢叉死死钳制。挣扎一番后,他只得目含杀意地凝视张律师,连带着嘴里咒骂不停。
“误会,都是误会,我们是朋友。”张律师捡起断掉一半的眼镜,“我们自己解决就行,不麻烦你们了。”
见两个保安半信半疑地走远后,张律师蹲下丢给郑义一张银行卡,随即阴笑道:“就算你什么都不在乎,那她呢,你入狱了,谁来保护她呢?”
空气霎时间凝固,郑义眼里的火忽然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由恐惧衍生的极端寒冷。他缓缓扣起地面上的卡片,默不作声地装进口袋。
法院外,朝阳自雾气里探出头,几缕光线照到郑义头顶,却没能照进他灰暗的心……
后来,郑义退掉了租住七年的房子,拿出仅有的积蓄装进那张卡里。后来,郑义辞去了警察的工作,因为同事的一再逼问还删除了他们所有人的联系方式。再后来,郑义拿着仅剩的两百元开始在西城流浪,他没再去找一份工作,或许一个人过也挺好。
凭借在部队学习的生存技能,郑义熬过了寒冬。每当他在垃圾桶里翻到一瓶喝了一半的啤酒时,他总会想起班里的那群新兵蛋子,他想告诉他们部队里学的知识是很有用的,只是希望他们一辈子也用不到。
自从开始流浪,郑义便失去了星期和日的概念,他不会刻意去看手机,对郑义来说多数时候手机是照明工具。
他学着去融入城市中的自然,比方说今天他感觉天气回暖了,巷子口的迎春花开了,街边成双成对的人变多了,这一切都在告诉他春日已到。
郑义的居所是离张楚人家不远的一个桥洞,冬天窝在里边会很暖和。如往常一样,郑义会在出洞前跳进河里洗澡,算是完成他流浪生活中少有的仪式感。
河边不时会有些独身的人遛弯,郑义便会边洗澡边同他们聊天。只是今天那个常在河边抽烟的小伙没来,郑义以前常会和他聊一些人生观念,那小伙虽然年轻但思想很有深度。
他现在没来大概是找到女朋友了吧,郑义如是想着爬上河边阶地。恰好此时太阳越过高楼照在河边,郑义沐浴春日温暖的阳光开始擦拭身体。
低头的瞬间,他忽然瞥见身后有个姑娘模样的影子,郑义叹口气道:“小姐,一直盯着别人是很不礼貌的,即使他是个流浪汉。”
说罢,郑义自顾自的穿起衣服。整理好着装他再次低头,出人意料的是那影子还在。
郑义皱眉,随后缓缓转身——空无一人。他使劲揉揉眼睛,可预想的姑娘还是没有出现。
低头看地那姑娘模样的影子仍在,而影子的根部竟是自己的脚底,郑义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直接一个翻滚躲进桥底阴影里。 缓了口气,郑义缓慢往阳光处探头,地面一个长发飘飘的阴影相应出现,郑义吓得又把头缩了回去。
可这次影子却没有消失,反而向阳光处不断伸展,逐渐地影子露出了她的全貌——一个长发穿短裙的女生。郑义还在恍惚,突然影子做了个提腿的动作,郑义瞬间感觉有人在拽他的腿,踉跄了几步便跌倒在阳光里。
“你是什么东西……”
郑义刚爬起来,那影子便如一层薄膜般附到他身上。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面对阳光,但身上却是黑色阴影的模样。影子没回答他,但郑义能体会到一种特别的感觉,像是有人在拥抱他,那是与阳光截然不同的温暖。
短暂的欢愉过后,郑义开启了一天的流浪生活。他在城市的各个垃圾站间穿梭,拾捡衣服、木柴、食物等生活用品,影子则乖乖跟在他身边听着铁罐碰撞的叮咚声左右摇晃,似乎是在乘音乐而起舞。
忽然垃圾堆中间一根又长又直的树枝吸引了郑义,他爬上垃圾堆用尽吃奶的力气往外拔。身后的影子不禁挠挠头,似乎在阐明自己无法理解这种莫名其妙的行为。持续三分钟后,树枝明显有了松动的迹象,郑义卯足劲一口气成功将树枝拔了出来。
还没来得及欣喜,垃圾堆的顶部突然传来轰隆隆的声音——要塌了,各种杂物似雪崩般朝地面倾泻,郑义连滚带爬地向下跑路。再回头,垃圾潮已经近在眼前,郑义迅速蹲下抱头,祈祷不要有什么利器扎进身体里。
就在郑义蹲下的瞬间,垃圾倒塌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惊愕地回头,垃圾山已经被一片巨大的阴影覆盖,所有物品就像被冻住那样躺在黑暗中一动不动。
郑义迅速跑到安全位置,影子也同时收缩起来,一阵喧闹后地面堆满了从堆顶落下来的垃圾。。
“是你救了我?”郑义蹲下摸摸他的影子。
谁知那影子竟害羞得捂起脸,见郑义还盯着她,旋即迅速调转一百八十度附到了郑义背部。
郑义歪头看向背后的黑色,“那以后就是咱俩作伴了,我给你取个名字吧,颖子怎么样?”
颖子用力点点头,连带着郑义的脑袋也不停往后仰。
前往下一个垃圾堆的路上,郑义不断地同颖子说话,时而像班长带新兵那样传授生存经验,时而又像普通男女那样有种热恋的羞涩。虽然颖子不能回答,但她总是比大拇指又或者用摇晃脑袋的方式尽力去回应郑义的每一句话。在颖子眼里他不是威风凛凛的班长,也不是保卫治安的警察,更不是卑贱低微的流浪汉,他只是郑义,一个需要人陪伴的普通人。
度过孤独的冬天,现在他再也不是孤单一人了。
和颖子待在一起的时间里,郑义发现了很多特别的乐趣。
为了让颖子能正常出行,即使天气回暖郑义也会穿上军大衣,颖子便这样贴地躲在大衣的阴影里,因此郑义捡到了不少钱,偶尔也能买上一包烟改善心情。每当郑义掏出烟点上,颖子也会跟着点上一支影子烟,可她不会抽烟,常常因为呛得直不起腰而被郑义笑话。
吃饭时,郑义会把捡来的食物放到面前,他吃一口,墙上贴着的颖子也会跟着鼓起嘴作出咀嚼的动作。他有时调侃她嘴鼓得像储冬粮的小仓鼠,两人便会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晚上郑义与颖子会一起挤在桥洞睡觉,颖子把身体附在郑义身侧,感觉上像是她在抱着郑义休息。每到这时郑义总能挤出几个没品的黄色小段子,羞得颖子马上离他十万八千里远。
有时郑义也会害怕颖子突然消失,毕竟他已经习惯了有个特别的家伙待在身边。不过转眼间郑义就会打消这个念头,他知道他和颖子的根连在一起,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