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天傍晚,卧龙陵园里,萧遥和苏柔藏在草丛默默观察远处的一对中年夫妻。男人沉默地从包里掏出三个盘子放在碑前,随后一个又一个往上边摆苹果、梨子、桃子等水果,而女人则扶着墓碑哭得泣不成声。不久,橙红的阳光自云层缝隙中钻出恰好打在那对夫妻面前,墓碑上用金墨刻写的字泛出淡淡光芒——林筱筱。
“你说王可可那种动不动就哭的性格,怎么把徐伯伯叫来的。”萧遥靠着草丛坐下。
苏柔目不斜视地看着远方的墓碑,“哭来的呗,除了你以外是个男人都舍不得她哭吧。”
又过了几分钟,苏柔激动地拍拍萧遥示意他看墓碑处,那对夫妻离开了。萧遥弯腰举掌向前摆动两下,苏柔心领神会地躬下身子,两人以一种潜伏的姿态摸到了林筱筱的墓碑旁。
“我们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苏柔拿起桃子咬了一口。
“你干什么,那是人家的供品。”萧遥夺过桃子,“我们得小心点,万一她父母没走远呢。”
说罢,萧遥从包里掏出一支康乃馨摆到空缺的位置。
苏柔瞬间不高兴地往地上一赖,“康乃馨,你要认她做妈啊?”
“不会说话可以闭嘴,吃你的桃子去吧。”萧遥顺手把桃子塞进苏柔嘴里。
从徐瑶颖家离开后,萧遥不知道着了什么魔,非要去看看林筱筱。苏柔是百般不愿,毕竟人已经走了就一块碑有什么好看的,但无奈车钥匙被萧遥拿走了,她总不能走着回家吧。本来心情就不美丽,要是再不吃点水果,苏柔肯定把墓碑连着萧遥这个死医生一起掀了。
“下辈子别那么糊涂了,找个好男人。”
来的路上,萧遥听苏柔添油加醋地讲完了林筱筱和黄靖宇的事,是她贪心的错吗,还是黄靖宇偏执的错,萧遥觉得纠结早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苏柔嚼着桃子咕噜咕噜地补充:“告诉你个事儿,黄靖宇死精神病院里了,好像是为了他的什么艺术,你别忘了在下边找他算账。”
萧遥翻个白眼,按着苏柔的脑袋想让她对墓碑道歉,结果一股怪力突然顶开了他的手掌。等再抬头,苏柔竟踩着林筱筱的墓碑跳到了上一层墓碑行列。
他赶紧掏出卫生纸仔仔细细地擦干净碑上的脚印,随后冲苏柔叫道:“你懂不懂什么叫尊重逝者啊!”
说完萧遥就后悔了,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已经愚蠢到要和一个杀人犯讨论尊重逝者的事。但台阶上的苏柔却没有如往常那样怼回去,她缓缓挪开身子露出面前的墓碑。那块碑苔迹斑斑,碑前供上也没有任何祭品,看样子是很久没人打扫了。
萧遥定睛一看,当碑上文字入眼的瞬间,他的心跳停住了一刻,逝者的名字是——苏柔。萧遥咽了咽口水一路小跑到墓碑旁边,苏柔还像石像般半蹲着一动不动。
“没想到还有和你重名的人呢。”
萧遥脸上的笑容还没绽开,苏柔忽然指向墓碑顶部盖着污渍的照片,他点点头拂去尘土,露出的是一张与苏柔长相一致的人的肖像。
“这……这是怎么回事,你死了?”萧遥眼里有些惊恐。
“我不知道,但迄今为止我确实没遇到过认识我的人……”苏柔盘腿坐下来,“难道说我真的死了两年?”
远处刮来一阵阴冷的风,温度与仲夏格格不入,萧遥脑海里瞬间浮现出王慈溪的话。
“你杀了几个人?”
“三个……”
“你有兄弟姐妹吗?”
“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
十年前北区曾发生一起极其恶劣的入室杀人案,凶手杀害了姓苏的一家五口。两起案件共死亡八人,也就是说除了苏家父母哥姐以及被苏柔杀死的三人,还有一个不明身份的人。
萧遥看向苏柔,“你还记得多少关于当时的细节?”
“我就记得我进门,凶手从背后捅了我一刀……”苏柔突然发狂似的抓几下头发,“每次回想这破事我就头疼,我记不得发生什么了,反正最后我是在垃圾桶里醒来的,而且当时距离事发时间已经过去两年了。”
这都是什么逆天的事儿,萧遥抹了把脸。总之现在可以确定的是苏柔已经社会性死亡了,怪不得王彪丝毫没有怀疑苏柔是第二起事件的凶手,毕竟一个死人是不可能再杀人的。
“现在可以确定你是黑户了。”
“啥是黑户?”
“就是你是个没有身份的人,以后少干点显眼的事儿,不然容易被抓起来。”
夕阳逐渐拉长了二人的影子,苏柔木讷地点点头随萧遥离开了陵园……
一个星期后,别墅区里响起喜庆的鞭炮声,柔遥诊所正式开业了。萧遥站在落地窗前目视前方大排长龙的人群感到十分意外,倒是苏柔显出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
随时间流逝,萧遥恍然大悟,来的人基本是冲着宗贤公司的保健品来的,一问理由全是诸如副市长都吃肯定是好东西之类的。原本以为卖不出去的药,今天却因为库存不够还现让宗贤开车拉了几箱来。这一整天下来比钱包里钱长得更快的,估计也只有苏柔的神气了。
午饭过后,萧遥看着手机里令人惶恐的收入数字,立马把钱转进了银行卡里。
目睹萧遥“独吞”的苏柔一下子火气上涌,明明是老娘引流的,怎么钱全进了你的口袋,萧遥赶忙解释自己只是帮她存钱,因为她的黑户身份没法开银行卡。他甚至还给苏柔开通了亲情付款,但即使是这样苏柔也不放心。
经过一番死缠烂打,萧遥苦着脸被迫去银行再开一张银行卡给苏柔用。
今天不知怎么的,银行里的人出奇的多,萧遥下午开始排队连着办手续,全部完事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为了犒劳萧遥,苏柔破天荒地提出请萧遥吃个糖葫芦,至于钱就等她工资发下来再扣。
萧遥一眼就看出来了苏柔的小心思,且不说苏柔会不会还钱,望着那长度比银行差不了多少的队伍就知道这家伙是又想吃又懒得排队。唉,自己作的孽只能自己承担了,如是想着萧遥不情不愿地加入了队伍。
太阳没入地平线一半,萧遥终于站在了糖葫芦车面前。他上下打量一番,车上只有一个铁框架,但从缝隙处的玻璃胶能看出这车以前应该四周密封。车框前部分随意摆着一些蘸糖山楂和葡萄串,往后看则是一张黑布。车主把布从中间剪开,每当有顾客点单,他便从布里探出身子递上一根糖葫芦,旋即马上缩回去。
萧遥蹑手蹑脚地绕到车侧,只见一个披着军大衣胡子拉碴的大叔手抱膝盖蜷缩在黑布的阴影下。
“您好,请问您是哪里不舒服吗?”萧遥试探着问。
听见询问声,车主噌地弹起来低头看地,似乎在寻找什么。在确认没有异常情况后,他理了理绿色军大衣的领子又缩回阴影里。整个过程车主始终没有看萧遥一眼,他的目光只在地面与膝盖间徘徊,仿佛整个世界只存在他一个人。
“喂,你还做不做生意了,后边这么多人等着呢!”排在萧遥后边的人不耐烦地叫道。
“马上,您再稍等一分钟。”车主转头面对萧遥,“您要几个?”
萧遥匆忙比了个二的手势,车主立马掏出两个糖葫芦塞给萧遥,也不管萧遥还没付钱就连连摆手催他离开。
“大哥,我还没付钱。”萧遥说着掏出十块钱。
车主见萧遥逼近神色越发凝重,索性将萧遥一把推开道:“我不要你的钱了,你快走吧!”
不料萧遥没有准备,脚底一滑朝后仰去。一旁默默等待的苏柔知道大事不好,瞬间起跳一个飞扑将两个糖葫芦牢牢抓住,而没人接应的萧遥则重重摔在地上。
“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萧遥捂着腰看向伸手扶他的车主,那宽大身躯探出黑布的刹那,萧遥的目光不自觉被他的影子吸引,军大衣大哥投出的影子竟是一个穿着裙子的女生模样!似乎是察觉到萧遥视线不对,车主刚握住萧遥的手便立马撒开,转身退回黑布的阴影中。
“对不起,这十块钱当我赔给你,请你走吧。”车主冷声道。
到手的十块钱都不要,你不如改行当慈善家好了,萧遥一脸无语地爬起来招手示意苏柔回家。转身的刹那,他脑海里又闪过那个女生模样的影子,萧遥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车主,“我是一名医生,如果你有需要可以找我。”
一阵轰鸣过后,路虎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没有病人预约,保健品贩卖指标也已经达到,真是个难得清闲的周末。早上七点,萧遥准时被身边苏柔的呼噜吵醒,他拿起水杯喝了几口又继续躺下呼呼大睡。监狱里那老头说得不错,心里没有烦的念头时连呼噜声都可以当作助眠音乐来听。
又过了一小会儿,萧遥突然胸口发闷有点喘不过来气,一睁眼两团白花花的肉球如兔子般在面前跳动。刹那间,萧遥感觉一股热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两行热血不自觉地自鼻子淌出。
“你不要太过分,我陪你睡已经很好了。”萧遥忙抽纸塞住鼻子,“别动手动脚的,快从我身上下去。”
可苏柔什么时候听过话,她拿手指戳戳萧遥的肚子继续骑在他身上。萧遥憋口气正想发火却被苏柔的噤声手势先手打断,随后苏柔的视线不断往下移动,到那个地方的时候她忽然邪魅一笑,弄得萧遥心里一阵发毛。
“你别闹了,给我好好睡觉!”萧遥一个翻身把苏柔死死压住。
苏柔的衣服因翻身被扯到肩膀以下,几乎露出了胸口的半个球形,然而对此她居然没有一点挣扎的迹象,只是轻咬嘴唇把头扭到一边去。
萧遥脸瞬间红得跟熟透了一样,一双眼睛四处乱瞟就是不敢往身下看。自打和苏柔待在一起,他总是习惯性地在裤兜里备上几颗糖以防苏柔或者别的女生哭起来没法安慰,但这种情况别说掏糖了,萧遥连裤子都没穿……
“好了亲爱的,我想我们有事情忙了,等会再继续吧。”
没等萧遥反应过来苏柔就蹬腿把他踹到一边,然后拉起衣服穿好裤子出了房间。
“混蛋苏柔!”萧遥捂着肚子暗骂。
缓了一会儿,萧遥推开门却没听见任何动静。难道她出去了?萧遥想着看向门口,苏柔的鞋还在,这疯丫头难道准备躲起来吓自己?
飞速旋转的大脑被楼下突然传来的咔嚓声打断,萧遥踮起脚走到楼梯拐角观察。沙发一侧苏柔正安详地躺着,身上还莫名其妙多了件绿色的军大衣,而茶几那边一个邋里邋遢身材高大的人正大口啃着果盘里的苹果。
“你是那个卖糖葫芦的?”萧遥瞥一眼被打开的大门,“你把我家门撬开了?”
男人闻声而起,没等苹果下咽便掏出一个小本递给萧遥,似乎急于证明自己不是小偷强盗之类。
小本上印着士兵退出现役证几个大字,打开里面是一张一寸大头照以及男人的个人信息。萧遥抽出退役证里夹的一张卡片,正是那天萧遥在糖葫芦车旁给男人的那张名片。
“郑义,撬人房子这事儿可不太正义啊。”萧遥坐下道。
郑义使劲捶了两下胸口把苹果咽下回道:“对不起,我实在太饿了。”
萧遥摆手叫郑义坐下又给他递了个苹果,随后冲苏柔挑挑眉。郑义马上领会开口解释他只是把苏柔打晕了,就和电视里拍的一样从颈部切手刀,说着郑义还抬起手来似乎想给萧遥做个示范。
见郑义要动手,萧遥一个侧滚溜到沙发另一头,起手作警戒姿态。这个男人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把苏柔打晕,那自己挨上一下岂不是……萧遥不敢再往下想了。
“我没有恶意,而且你跟我说过有需要可以找你。”郑义两手一摊,“还有能叫我身后那位小姐把刀放下吗?”
萧遥刚下楼时,夏甜甜就从厨房里摸了把刀出来,她很小心地隐藏脚步靠近郑义,打算如果他敢轻举妄动就直接捅他的腰子。结果本以为隐蔽得很成功却突然被郑义点了名,夏甜甜只得尴尬地背手把刀藏在身后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甜甜姐把刀放下,去给客人煮碗面。”
目送夏甜甜进厨房后,萧遥不自觉地抹了下脸,这家里还真是狠人云集啊……